爹把我扇聾,逼死阿娘;
把我賣給屠夫朱二當媳婦。
朱二是個鰥夫,長得兇,打人狠;
上有失明老母,下有啞巴閨女。
朱二嫌棄我遍體傷痕,可他終究給了爹一筆禮金,向我承諾:
「待閨女懂事,我便把賣身契還你。」
整整五年,朱二拒不返還。
偶然聽他提起——
所謂「賣身契」,其實是給六扇門的介紹信。
01
第一次遇到屠夫朱二時,我和阿娘正在挨打。
十二年來,我對這樣的夜晚早已習以為常:
阿娘是繡女,憑借一雙巧手帶領我一同維持家中的生計;
爹卻整日游手好閑,好賭又好酒。
十賭九輸,輸了便灌酒;
酒后失德,喝完就打人。
七歲那年,我的右耳被他慣用的左手一掌扇聾,由此常年被附近的小孩追著叫嚷「一只耳」。
而這一晚,爹似乎輸了一筆巨款。
他頂著那股讓我熟悉又恐懼的酒氣,一把薅過阿娘的頭發,摜在泥地里;
又把阿娘繡了一半的活計剪碎,塞進她嘴里。
「臭婊子,繡了這些稀巴爛就敢瞧不起老子了?啊?!
「虧得老子當年把你刨出來,到現在都生不出帶把兒的!」
阿娘被打得蜷縮在地上,不躲也不反抗,任憑爹發泄。
她只是木呆呆地望著我,就把我也拉進了深淵。
「還有你個狗雜種!老子看你像兒子才把你弄來的!假的也就算了,十年也沒招來兒子!」
我只顧擔心今晚能否保住左耳,沒明白「弄來」是幾個意思。
爹打我們很會挑地方——
我和阿娘的雙手、眼睛,是他絕對會避開的部位。
因為阿娘穿不進的線、忽略的錯針,總能被我敏銳的眼睛第一時間發現;
而我的繡品有時候比阿娘的更叫賣,足夠爹喝上三天。
爹喝完就全忘了,一拳打到我的腹部,胃里的酸水混著鮮血順著干裂的唇邊流淌……
破舊的門被「砰」地一腳踹開,一個壯漢破門而入,帶著渾身的豬血腥味。
壯漢攻其不備,把爹暴揍了一頓。
他倆體力懸殊,黑暗中,我聽見爹的左腿折斷的聲音。
隨后,他又像拎落湯雞那樣掐住爹的衣領,再一把拎起:
「尤世仁你個畜生,敢打俺閨女主意!以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爹昏了過去。
壯漢轉身,來回掃視我和阿娘。
他想干什麼?
我下意識伸手把阿娘護在身后,阿娘至少不打我,偶爾賺得多了還會給我買糖人。
我用警惕的眼神瞪著來人,兇巴巴地喊:
「我身體里流著尤世仁的血!你敢過來試試!」
要知道,整整十二年,我連爹都不敢抬頭直視!
壯漢幾乎能殺人的目光最終定格到我身上。
半晌,他開口:
「俺記住你了。以后去東街找俺朱二買豬肉,給你們打對折。」轉而嗤笑一聲,「也是,畜生連那種勾當都做,又怎會讓你們倆吃上豬肉?」
等回過神,他已經走了,而我的后背冷汗淋漓。
后來我才反應過來——
阿娘騙我生于辛時,爹才隨口給我起名為「辛」;
辛時,應該是我被爹拐來的時間。
02
我對豬肉的心理陰影是后天形成的,也就從沒想過找朱二兌現豬肉打折的承諾。
阿娘膽子大,喜滋滋地拎著豬下水回來,道:
「想不到朱二言而有信,把豬下水全送我了!今晚給你爹做頓好的補補。」
爹將碗筷摔到阿娘身上,高聲咒罵:
「朱二把老子打成這樣,你們還要他的東西!」
爹還揚言要弄死我們,奈何傷勢太重,根本動彈不得。
我這才由衷感謝那個叫朱二的。
接下來幾個月里,每次聽爹高聲咒罵,我的傷耳就沒來由地舒服。
阿娘看出我的心思,摸著我的腦袋勸道:
「你爹是好人,設法幫娘脫了賤籍。娘生不出兒子確實有罪。」
我想了想,拽著阿娘傷痕累累的胳膊。
「生男生女看天意;至于當初拐帶我,他合該送衙門的。」
她語氣執拗,脫口而出:
「要是衙門的人真來抓,只抓阿娘就是。」
沒想到她這麼不經詐,直接全盤托出了!
阿娘早年出身青樓,被大量的避子湯傷了身子。
那時候爹混馬幫,跟著一個姓鮑的頭目洗劫了一家青樓,恰好看中阿娘,把她從千里之外帶到這里。
趕路途中,他們以為我是男娃,合伙把我偷來;
后聽說養女娃能招來男娃,又繼續在我身上下注。
我問她記不記得是從哪里偷來我的,阿娘變臉,擰了我一把:
「沒把你賣進窯子還拉扯你長大,你就該知足。
「最近幾年人牙子的生意不好做,你得體諒他。」
爹打完阿娘,次日醒了酒,又笑著問她要錢去賭;
娘開心得像個孩子,笑著把錢袋雙手奉上。
這樣的事情無限循環,阿娘卻樂此不疲。
這一年,阿娘和我好容易賺來的錢都給爹治腿了。
一年后,爹恢復了,只是沒錢「會朋友」。
干脆托人尋了個窯子,逼阿娘重操舊業。
終身逆來順受的阿娘終于反抗了——
撞柱自縊前,她留下一句:
「奴家這輩子只能是尤老爺的人。
下輩子再給您生兒子賠罪!」
03
娘死后,爹連個葬禮都沒辦,罵罵咧咧地用草席子卷起來棄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