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底猩紅,頭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態,高傲如太子,竟聲聲卑微,字字祈求。
「前世是我遺珠棄璧,錯失良緣,我知你委屈,對我不滿,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這次,我以性命起誓,必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搖頭。
「殿下,你忘了姐姐嗎?」
蕭崇一頓,顫聲道:「我心中是有過她,可不過是少年慕艾,求而不得作祟。
「抵不過你我夫妻五年,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素素,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良久,我幽幽一嘆。
男子,還真是負心薄幸。
愛你時,你是掌中珠,不愛時,卻連地上泥都不如。
我抬眸,輕輕開口:「從前,我是你的妻子,你待我,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我與你無仇無怨,只是嫁給了你而已,你卻待我萬般殘忍,現在,你說喜歡我。」
輕笑一聲,飽含譏諷。
「何其可笑。」
蕭崇眸光顫動,強壓下心中苦痛,開口道:
「是我愚鈍,讓你受苦,日后,我定當……」
「不必了。」
我打斷他。
「我日后如何,與太子殿下無關,我有我的夫婿,他叫魏欽。
「我與他,兩情相悅,京都人人皆知。
「還請殿下以后不要打攪我,平白惹人厭憎。」
我離去時,蕭崇陡然開口。
「你若執意嫁他,只會后悔。」
悔?
我只悔,曾嫁入東宮。
15
我與魏欽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前世的嫁衣由宮中送來,唯恐嫁衣有損,我只遠遠看過幾眼。
今朝的嫁衣卻是我親手所繡,每一處花樣,都是我親自挑選,指尖輕拂過時,心頭總會浮出隱隱歡喜。
待到嫁衣繡成,秋意已盡,初冬乍寒。
前朝卻陡然傳來噩耗。
有人參魏欽剿匪時殺良冒功,罪不可赦。
偏偏一月前圣上病重,命太子監國。
蕭崇當即將魏欽關押下獄,三日后處斬。
我終于懂得那句后悔,是為何意。
他就是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讓魏欽在絕望忿恨中死去。
三日,三日能做什麼呢。
我用盡所有辦法,卻依然尋不到魏欽的生機。
第二日傍晚,我拜訪東宮。
蕭崇清退宮人,殿中唯我二人。
「素素。」他輕嘆一聲,「孤說了,你會后悔。」
我垂眸道:「我與他解除婚約,你放過他。」
「晚了。」
蕭崇目光沉沉:「只要他活一日,你心里便有他一日,魏欽非死不可。」
「蕭崇!」我再難以維持平靜,恨聲道,「從前我只以為你負心薄幸,沒承想,你竟是個卑劣不堪的小人!」
「卑劣小人?」
他低笑,向前一步。
「魏欽一介臣子,卻敢奪我發妻,如此忤逆犯上,他不該死嗎?」
「啪!」
蕭崇的臉被我打偏過去。
我眼神冷冽,恨意難藏。
「魏欽的父親戰死沙場,祖父以年邁之身鎮守邊關,你卻因一己之私迫害忠良之后。
「太傅教你的禮義寬仁,都被你拋之腦后。
「蕭崇,你不配為君!」
16
行刑當天,寒風四起。
囚車從天牢而出,與我擦肩而過。
我穿著親手繡好的嫁衣,紅裙招搖,迎風獵獵。
一紙鼓狀交予監察御史,而后拾階而上,走到登聞鼓前,拿起鼓槌。
毫不猶豫地,揚起雙臂,重重一敲。
鼓聲沉悶磅礴,余音回響在天地間,久久不散。
東方欲曉,圍觀的百姓愈來愈多。
手臂發沉,幾乎要抬不起來,我卻依然沒有停手。
一擊又一擊,直至身后傳來聲音。
「太子殿下駕到——」
一隊人馬圍著囚車,而那隊伍領頭處,蕭崇站在階下仰起臉,凝視著我。
「秦素月,你要為誰伸冤?」
不難聽出他語氣中的咬牙切齒。
我終于停下,回過身,卻未行禮,字字堅定。
「世間魍魎橫行,使忠臣蒙冤。
「秦氏素月,為夫君魏欽伸冤!」
百姓嘩然。
蕭崇臉色鐵青,冷聲道:「魏欽殺良冒功,證據確鑿,無冤可伸!」
我分毫不讓,揚聲道:「太祖設登聞鼓,是為天下無冤民,世間無冤情。
「魏欽剿匪殺敵,甫立戰功,卻身受大辱,被人構陷入獄。
「此等奇冤,實在令人心中憾恨!民女只能擊鼓鳴冤,上達天聽。」
蕭崇緊緊握著拳,眼神陰狠,若不是圍觀百姓眾多,只怕早就命人將我拉下去。
我滿面沉痛,眼含淚意,目光望過階下百姓。
「十年前,西涼大破邊境,連下五城,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蠻族劍指京都,人人自危,是魏大將軍挺身而出,率兵五萬,死守國門,護住滿城百姓。
「他戰死沙場,只留下一稚子,可憐那稚子失恃失怙,卻仍不負魏將軍遺志,殺敵剿匪,驍勇不凡。」
百姓交頭接耳,頗為動容。
「魏家滿門忠良,其后人卻遭人構陷,身負污名。
「蒼天未明,卻熱血難涼。今日我嫁與魏欽為妻,天地百姓為證,若不能為其洗冤雪恨,我甘愿與他一同赴黃泉,下閻羅殿去求一份公正!」
說到此處,百姓中不知是誰帶頭叫起好來。
忠臣雪冤、不畏強權、生死相隨,這本就是人們最愛看的故事。
凜冽寒風刮過,尖銳的呼嘯聲響起,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了下來。
下雪了。
人群中有年邁者眼含熱淚,顫聲道:「魏將軍戰死那日,京城也是下了一場大雪……」
「難道,是魏將軍顯靈了?」
「魏將軍為國戰死,其子卻身陷惡名,自然滿腔怨氣!」
眼前越傳越離譜,事態逐漸失控,蕭崇終于忍不住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