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離去之時,無聲地對柳慎說了句:「等我。」
不論前塵,莫計因果。
這一回,我一定、一定會跟他走。
20
陛下帶我回了宮。
他讓我喚他「陸湛」,我卻不敢。
可如今他挽起袖袍、鼻尖上沾著泥點的模樣,看不出半絲威嚴。
他腰間的白玉墜子,陡然與我的撞在了一起。
「檀兒,你瞧我們的墜子,是一對。」
我的那一塊,已有了些劃痕,許是戴了很久。
而他的那塊卻是嶄新的。
「陛下,你瞧。」
「雖然我不記得你了,可是這墜子記得。」
「有了裂縫的東西,是無論如何都填補不好的。」
若是陸湛曾對我很好,我想我是舍不得忘記他的。
他的指節忽然攥得我生疼,語調也染了些自嘲。
「可是孤后悔了。」
「孤不該……將你認作是她。」
「你是妖,她亦是妖。孤如今才曉得,妖和人的真心沒有什麼分別。」
他將我嵌進懷里時,我將腰間那枚墜子偷偷地解了下來。
同那壇桂花酒一塊兒,埋進了土里。
一捧一捧地壓實。
陸湛錯了。
妖和人或許沒有什麼分別,可是帝王的真心,卻一文不值。
他方才用力抱我時,我好似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自作聰明地救了他很多回。
原來不過是他在想「惟靈」時,施舍給我的一點希冀。
我放下他,何嘗不是一種對自己的寬恕。
桂樹栽好了,滿月高懸。
我推開了陸湛:「陛下,我該走了。」
柳慎還在等我。
然而,陸湛卻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
「沈檀,孤不會放你走。」
「你若執意要走,孤便殺了那小道士。」
21
我失神般地怔愣在那兒。
「帝王一諾值千金。」
「陸湛,你若敢殺他,我必以命相搏。
」
從前的陸湛冷心絕情,如今的他卻是被自私與偏執填滿。
我心如磐石,再無半分不舍。
陸湛的眼尾卻驟然泛起一片紅,不似常態。
我忽然想起當初的梅妃。
她的那縷「執念」,找到了更合適的宿主。
愛而不得,放而不舍,失之又不甘。
可陸湛并沒有因我的話動怒,而是兀自站了起來,睥睨著我。
他突然冷聲一笑,一字一頓道:「沈檀,這里是汴京。」
「不論是人還是妖,你們的生死,都掌握在孤的一念之間。」
風疾疾地掠過,他腰間那玉墜上,的確是一個「檀」字,我看得真切。
可那枚玉墜后還刻著一個圖騰。
是老道的捉妖符。
原來,后悔不成,便喜歡用權勢來壓人。
權勢若壓不過的話,就玉石俱焚。
「陸湛,你真是可憐又可笑。」
22
我回宮的第二日,陸湛便向天下宣告。
貴妃未死,而是前往皇陵祈福三年。
而汴京也從未有過什麼妖邪,全是那些道士們為博皇恩使出的計策。
僅僅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翻身。
也僅僅是一句話,就可以讓不相干的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而我也不過是只沒有什麼道行的貍奴,做不到像「惟靈」一樣想走便走。
陸湛這些日子,對我愈發好了起來。
他親自為我做了碗魚羹,又吹涼送到我嘴邊。
「孤這一生,什麼都有了。」
「唯有真心難求。」
我假意乖順地喝下那碗魚羹,盯著他笑。
「陛下也有真心嗎?」
真心,可是要以一換一的。
陸湛還未來得及回答,我便將手攀上了他的胸口。
「不如,陛下先將自己的真心送給我如何?」
陸湛怔了怔,冷不丁地放下空碗。
他還是怕了。
他怕我的指尖驟然變得鋒利,而后嵌入他的胸膛。
我看到陸湛的手,緩緩地攀向了他腰際的那枚墜子。
可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你若是想要,孤賠給你便是。」
可其實我從未試過這種法子,只是從話本中看到過。
妖會蠱惑眾生、蠶食人心。
思及此,我笑得更是瀲滟。
「可我不想要。」
「血淋淋的,有點臟。」
23
自從我使了很多這樣的手段后,陸湛便對我看得不那麼緊了。
我借機登上了汴京最高的照春臺。
遙遙望去,燈火零落。
道士們都躲出了城,百姓自然而然也關起了窗子。
其實,我們這些小妖并沒有能力害人。
真正厲害的妖,都在那妖典里。
我沉沉地嘆出一口氣,也想了很多法子。
雖說一墻之隔,便是那護城河,可若是從這兒跳下去,怕是不行。
我并不會水。
出神之際,我未曾察覺到身后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陸湛的聲音低沉。
他喚了我一聲:「檀兒。」將我又從那一團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拉了回來。
一回首,卻是柳慎的身影。
他和那老道一同被陸湛捆進了宮里。
「檀兒,孤想了很久。」
「若是他死了,你便再沒有念想了。」
「孤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孤的身邊,哪里都不準去。」
24
身后是高墻,眼前卻是囚牢。
若要我選,我會義無反顧地往下跳。
「陸湛,我們貍貓一族,最是喜歡自由。」
「為你,我已困了自己八年。」
「如今我想明白了,我絕不做你的籠中雀。」
我朝著柳慎看了一眼,他的眸光清淺無波,唇角牽起溫和的弧度。
其實陸湛一直以來都錯了。
我早已真真切切地死過一回,我的選擇從來都不是他或柳慎。
柳慎明白我,陸湛卻至今不懂。
「你若想去東海,孤也可以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