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皇帝下旨說體恤陸大將軍離京多年,與家人分離,實為不忍。和宣旨的天使一同前去的,還有陛下這幾年重用的宋小將軍,也就是接手邊關事務之人。
「聽說,婉嬪宮里砸了好幾套茶具。」
我笑而不答,只給了繡兒一個眼神。
她立馬道:「陛下若知道了,怕是又會給他們父女添上一筆,娘娘放心。」
「你辦事我一向放心。」
我打量著繡兒清秀的面龐,她也快到了要出宮的年紀,我再一次提起此事。
她還是如從前那樣應答:「奴婢不想出宮,只想陪著娘娘與小公主。」
「罷了,若是哪日你想出去了,便來與我說。」
「奴婢謝娘娘恩典。」
皇帝比我想得還能忍,直到陸大將軍回京都沒有發落婉嬪,反而是對她越加寵信,連待遇都提到了妃位,只怕是哪日封妃也是順理成章了。
我心中不滿,讓人給貴妃吹耳邊風,慫恿她與婉嬪對上,最好爭個你死我活。
矛盾很順利地挑起,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我的意料。不知怎的,竟牽扯出多年前貴妃失子那樁舊事,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是婉嬪與當年還只是貴人的余嬪一塊動手打下的。
「確定如此?」
繡兒點頭:「這些年貴妃一直在查,這次誤打誤撞竟真找到了人證,如今,貴妃已經帶著人去未央宮求見陛下了。」
查了這麼多年,怎麼就在陸大將軍要失勢時水落石出了,一切也太過巧合,巧合得更像是有人故意為之。我早就說過了,宮里的人最喜歡落井下石,焉知這一出不是有心人算計好的。
事發時,大公主尚年幼,不可能是她所為,那很可能就是姐姐做的。貴妃失子,對皇后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且多年后還能作為一個挑撥貴妃與婉嬪的罪證,真是好算計!
「姨母不會覺得和我母后有關吧?」大公主牽著福團兒過來,一句話就否決我的心思。
「妹妹餓了,帶她下去吃點點心。」
打發走了福團兒,大公主自覺落座,剝著桌上的葡萄道:「花枝葉底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她們自己壞了心思,姨母可不能都賴到母后身上。」
那便是皇后娘娘只是從旁協助了,并非主犯。我低聲笑了起來,姐姐與大公主倒是一脈相承的性子了,也不知道家中的祖父知不知道他心里光風霽月的長孫女私底下竟然是這樣的面目。
「姨母要不要和我去未央宮,看她們當場撕扯?」
我沉吟片刻,忍痛搖了搖頭。心里雖然向往,可我膽子小,萬一因為看熱鬧讓皇帝起疑,又或者被她們狗急跳墻咬住了,就得不償失了。畢竟,我早就是那個剛進宮時怯懦膽小不曾害人的自己了。
「那我自己過去。」
我道:「陛下怕是在氣頭上,你小心也被牽連。」
「那孩子若活著,現在也八歲了。父皇想兒子都想瘋了,你說他看到我會不會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
她不在意地朝我擺手,快步離開,與端著點心回來的繡兒擦肩而過。
「前兩日,大公主還說想吃小廚房的梅花糕,剛讓人做好了,公主怎麼走了?」
「去看熱鬧了,拿下去分了吧。」
特意給大公主做的點心,這樣好的東西卻落到旁人的肚子里,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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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蘿卜帶出泥,這事兒宛如引爆陸家的導火索,言官們你一口,我一口,硬生生將龐然大物的陸家撕開一個大口子,讓人瞧見內里的污穢不堪。
相比之下,陸子瀅做的這些只能算冰山一角,連定罪都配不上前幾條。
曾經權勢滔天的陸家也隨著冬雪在春日里消逝得不見蹤影,自我入宮來就不曾給過我好臉色的陸子瀅也等來了我親自送上的毒酒。此時的她,就是病得奄奄一息,縱容沒有皇帝的賜死,也活不了多久了,全然沒有當初我擔心她一拳把我打個半死的擔心。
她倚靠在墻角,喑啞的嗓子里發出不甘的嘶吼:「桑莘,你以為你有個女兒就能高枕無憂嗎?我陸家滿門忠心尚且落了個如此下場,你們桑家又豈會有什麼好果子!」
她費力地拿起斟滿了鴆酒的金盞,雙眼緊緊盯著我。
我俯身逼近她,淡然開口道:「誰讓陸家上進過了頭,讓陛下擔心起他的龍椅來。想來,尸位素餐也有尸位素餐的好處。」
我扶著她的手,順勢將毒酒送進她口中,那滋味我太明白了,所以我不想看她掙扎的面孔,隨即轉身出門。
春日里的風還帶著些許冬日的寒意,讓我不禁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樹上已抽了新枝,稚嫩的幼葉隨風搖曳,仿佛下一秒就會從枝頭垂落,化為塵埃。
我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到杏花春雨的景象了,自入宮以來,我漫長的一生已經失去了生機,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風刀霜劍嚴相逼。
這一刻,我內心里竟然是羨慕陸子瀅的,至少她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反反復復將人逼瘋的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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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梭,一轉眼我這個曾經宮中最年輕的妃嬪也成了老人,孩子們也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