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顧不上臟,撿起地上沾泥的饅頭,死命往嘴里塞。
吃了兩口,又跑到一個三四歲孩子的身旁,把饅頭往她嘴里塞。
我看得心酸,見了鄰居娘子,忍不住哭了。
鄰居娘子說城里許多人家斷糧了,老人孩子都在餓肚子。
羌人就是算準了燕王和將軍趕救不及,想餓死我們逼降。
她哭著說:「羌人一個個都是禽獸,城門一開,他們便會屠城。」
屠城?
我渾身冰涼,不敢再往下想。
又過了三日,燕王和將軍還是沒到。
百姓開始慌了,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他們不會來的,都是騙我們的」,這話瞬間點燃了大家的怒火。
很快就有百姓沖向城樓,想打開城門投降,鬧得十分厲害,好在最后被士兵攔下了。
可我知道,若百姓不再相信將軍會來救他們,城破只是時間的問題。
孩子那雙饑餓如獸的眼睛,在我腦海一遍遍閃現。
想了又想,夜里給翠桃掖好被子,我去了太守府。
親兵問我是誰。
我揭開兜帽:「我是周將軍的夫人。」
16
太守顯然不相信我。
他揉著眉心:「將軍尚未娶正妻,你根本就不是將軍夫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可以是。」
太守目露精光,顯然已反應過來。
不管我是不是真的,他都需要這麼一顆定心丸。
翌日一早,我跟在太守身后,一步步走上城樓。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硝氣息,濃厚的血腥味讓我幾欲作嘔。
心在胸腔里跳動得厲害。
朔風將聲音吹得很遠,我一字一句道:
「我是周明淵的夫人,他與我恩愛有加,絕不會拋下我不管,也絕不會拋下幽水城的百姓不管。
」
「如今不過是被大雪耽擱了行程,大家一定要相信王爺和將軍,他們定能趕來救我們的。」
「只要多堅持一日,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來之前,太守教過我許多文縐縐的說辭,可一緊張,我全都忘了。
烏泱泱的百姓齊齊盯著我。
大概是我這張臉實在美麗,很有說服力,他們相信了。
從城樓下來,我雙腳都是軟的。
太守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我問他:「將軍什麼時候能趕得到?」
太守看了看天:「若不再下雪,三日左右。」
我知道,城中儲備已盡,百姓存糧已盡,三日是極限了。
一連三日,我登上城樓,將那套說辭一再重復。
直至第四日,再也沒有人相信我了。
餓紅了眼的百姓沖向城門,與守城的士兵廝打在一起。
厚重的城門被砸出洞來,百姓爭先恐后地往前擠,生ṱŭₑ怕慢上半分。
城外的羌人也趁機發起了進攻,牛角號陡然急促,大地仿若在震動。
翠桃淚眼蒙眬:「小姐,我們要死了嗎?」
我想是的,可話出口卻是:「他會來的。」
翠桃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我回過神,就見一面目猙獰的羌兵攀上墻垛,手提尖刀朝我奔來。
他好像瞬間就到了眼前,白晃晃的刀刃泛著冷光。
我眼睜睜看著他舉起了刀。
破空之聲倏然傳來,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胸膛。
接著,是第二支,第三支。
黑云般的箭矢撕裂空氣。
「為我大齊,殺!」
士兵們高舉長劍,暴聲怒吼。
繡著白虎的旌旗在空中飛揚。
描金黑龍的燕字軍旗獵獵作響。
燕王和將軍,終于來了。
17
直至暮色四合,這場殺戮才降下帷幕。
羌軍大敗,被迫撤到五十里開外。
太守說將軍想見我。
進門前,我將所有最糟糕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可進去后,情況比我預料的還要糟糕。
眼前的男子,有著一張我似曾相識的臉。
但我一眼認出,他不是李洵。
我瞪大了眼,結結巴巴:
「你是周明淵將軍?」
周明淵饒有興致地將我上下打量了個遍,這才點了點頭:
「沒錯。」
我倒吸一口冷氣,腦中一片空白。
若他才是將軍,那李洵又是誰?
李洵是誰?
萬千種思緒在腦海里盤旋,一團亂麻。
有人推門而入,周明淵的視線透過我,落在門口。
他恭敬行禮:「殿下,您怎麼來了?」
我僵在原地,身子一顫。
僅存的理智在那人開口后,瞬間消失。
他喚我:「阿織。」
我緩緩轉過身去,李洵一襲玄衣,眉眼如畫。
原來那股清冷矜貴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
我直直地看著他:「你到底是誰?」
他眸中閃過一絲愧意:「燕北王,裴子衡。」
好一個燕北王,好一個裴子衡。
月色下,他眸色深深,神情觸動:
「阿織,我欠你一個解釋。」
他拉住我的手,正色道:
「是我不好,是我騙了你,但我是有苦衷的。」
可我不想聽:「你的苦衷,與我何干?」
沒想到我這般反應,裴子衡抿緊了唇:
「你不相信我?」
多可笑啊,一個自始至終都在騙我的人,問我為何不信他。
見我搖頭,他有些慌了:
「旁的事你不信就罷了,只一樣,你須得信我。」
「阿織,我心悅于你。」
我勾唇一笑,帶了絲天真的殘忍:
「如今全城百姓都知道我是周明淵的妻子,難道,殿下想君奪臣妻?!」
裴子衡臉上血色盡褪,他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開口:
「為了你,我愿意擔下這個罵名。」
我覺得他大概是瘋了。
18
裴子衡親自率軍,將羌人趕出了鳴峪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