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將軍府,翠桃抓著我的手,哭得梨花帶雨:「日后小姐在哪兒,翠桃就在哪兒。」
我替她揩去臉上的淚,笑著逗她:「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翠桃破涕而笑。
今日京城氣氛肅穆,不時可見巡邏的兵士,拿著通緝令全城搜捕要犯。
因盤查之故,出城的關口排了長隊。
眾人等得無聊,便談起話來。
一個替主家跑腿的小廝說起,昨夜宮里遭了飛賊,丟了重要的物什。
德公公氣壞了,命大理寺連夜徹查,三天之內誓要破案。
眾人只當他胡言亂語,我卻聽得心驚肉跳。
好在那通緝令我仔細瞧了瞧,上面的男子并不是李洵。
我向一個商隊的伙計問路:「渭南是往這邊走嗎?」
伙計點了頭,打量了我和翠桃一眼,卻道:「姑娘還是莫要往南走了。」
他說南地如今不大太平,渭南剛遭了水禍,說不定要發疫癥呢,還不如往北走。
「燕北是燕王的封地,他勤政愛民,深得民心,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不少人專門遷居過去呢。」
我原盤算著回渭南老家,一聽這話,便改了主意。
亂世之中,我和翠桃兩個孤身女子,還是安全重要。
恰好這支商隊要去燕北,我給伙計塞了些銀兩,求他帶上我們,路上好有個照應。
上了馬車,翠桃忍不住抬眼張望。
烏云壓城,風雨欲來,無人回眸。
我拉下布簾,吩咐馬夫:
「怕是要下大雪了,趕緊走吧。」
14
轉眼間,我和翠桃來到幽水城也一年了。
我盤了個小攤賣起了拿手的雞湯面,十文一碗,薄利多銷,生意竟意外地紅火起來。
來光顧最多的是書院的學生,我時常聽到他們長談闊論時局。
聽得多了,我也知道天下局勢不太平。
一年前圣上心疾發作,醒來后如同三歲孩童。
大太監德公公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此人貪婪狠辣,大肆殘害忠良、剝削百姓,朝堂內外一片烏煙瘴氣。
因圣上膝下無子,各地藩王早就蠢蠢欲動,個個都盯著那個位置呢。
一個學生感慨道:「依我看,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應是咱們燕王殿下。」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我也跟著默默點頭。
我不懂他們口中說的什麼大統,只知道若他當了皇帝,那必定是個好皇帝。
幽水城法律嚴明、繁華熱鬧,讓我一個小娘子得以支攤做點小生意,靠雙手掙錢養活自己。
那學生又談起邊境戰事,有些憂心忡忡:
「今年冬天來得早,牛羊死了一大批,北羌蠻子被逼得沒法,說不定要打過來。」
另一個學生道:「打就打!怕什麼!周將軍何等厲害,去歲就把他們打回了老家,他們哪敢再來啊!」
我心一顫,煮面的動作一頓。
李洵那張臉浮現在面湯里,我舀起一瓢冷水猛地倒進去,那張臉便消散了。
翠桃十八歲生辰那日,我特意沒出攤,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
飯畢,我倆點燈數銀子。
翠桃摸著吃得圓鼓鼓的肚子,又摸著鼓鼓的錢袋,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姐,這是神仙才能過的好日子吧?」
我揉她的發頂,也笑:「以后我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可沒想到,剛過了幾日,便傳來邊境交戰的消息。
又過了幾日,逃難的百姓多了起來。
他們說這回北羌發了狠,集結了二十萬大軍,鳴峪關外的帷帳一路延伸到北定河。
我問來吃面的小兵:「那朝廷不派兵來嗎?」
那小兵一臉憤慨:「那太監巴不得咱們燕北遭殃呢,這樣才好拿捏燕王殿下。」
聽起來形勢不太好,我干脆收了攤,帶翠桃去買了許多米面糧油。
米鋪掌柜笑我:「小娘子也太過杞人憂天了,幽水城前面還有三大關隘守著呢,打不到咱們這兒來。」
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羌人竟生生在雪山峭壁上挖出一條密道,半夜突襲,一舉拿下了鳴峪關。
又一路勢如破竹,連過兩大關隘,不過七日,便到了幽水城。
城,被圍了。
15
幽水城自古不是軍事要地,多年來一直和平安穩。
如今敵人突然打到家門口,連個準備都沒有。
不過三日,已吃了三場敗仗。
好在城墻堅固,羌人遠涉而來,精疲力竭,幽水城還守得住。
一時間,城里亂成了一鍋粥,米面糧油價格飛漲,人人自危。
太守遣人挨家挨戶來說,燕王和周將軍正率軍從燕地首府趕來,十日之內必到,讓百姓都不要驚慌。
夜里,我被陣陣廝殺聲驚醒,第四場仗,又打起來了。
翠桃嚇得直哭:「小姐,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我將她摟在懷里:「太守說了,將軍會來救我們的。」
這一刻,我無比堅信,他會來的。
可天不如人愿,圍城的第四天,下起了大雪。
這雪一下,就是五天。
待到第十日,百姓家中糧食吃得七七八八了,可燕王和周將軍還沒到。
夜里我去給鄰居娘子送吃食,一出門,手里的竹籃就被搶走。
我嚇了一大跳,半晌才看清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瘦得兩頰凹了進去,盯著我的眼睛如同饑餓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