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放松,瞌睡蟲又來了。
翌日醒來,管家說將軍特意吩咐過,允我今日回家探望雙親。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撩起裙擺,火急火燎往外趕。
天知道我有多久沒見過阿娘了。
每逢月初,我都能收到阿娘的信,可今日已是初六,信卻遲遲未到,我早就急了。
將軍可真是個大好人啊。
馬夫問我可是去黎府,我搖了搖頭:「去甜水胡同。」
主母善妒,我不忍阿娘回府受折磨,讓父親另買了處小宅,雇了丫鬟婆子伺候。
我還是頭一回來,廊下灑掃的小丫鬟不認得我,瞪大了眼。
我顧不上解釋,直奔廂房,可阿娘不在。
后院、廚房、花廳……每一處,都不見阿娘蹤跡。
黎府的老婆子神情惶然,在我發瘋般的質問中,終于說出了真相。
早在我入府那年,阿娘便咯了血,漸漸地,連床都下不來了。
生生熬到次年春,人沒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不信:「明明阿娘上月還給我寫過信呢,你們定是騙我的。」
婆子拿來一個木匣,小心翼翼打開,里面除了幾支素凈的釵子,便只剩一沓信了。
「夫人吩咐過,讓奴婢每月給小姐寄一封信。奴婢年紀大了,竟給忘了……」
哪里是忘了,分明是見我在將軍府不得寵,存了輕視之心。
我顫著手,一封一封數著,足足二十八封。
每一封,末尾都是那一句,好好吃飯。
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號啕大哭起來。
阿娘沒了,我再沒有家了。
12
阿娘葬在城北一處荒山。
孤零零的小山包,連一叢花也沒栽,碑上刻著黎方氏之墓。
說來可笑,她苦了一輩子,死了還得跟害她受苦的男人綁在一塊。
給墳頭添上一把新土,祭過三杯水酒,我將阿娘的牌位收好。
驅車回將軍府,天際殘陽如血。
不過半日,恍若隔世。
在院中枯等了半夜,李洵終于來了。
一身素緞長衫,玉冠束發,再尋常不過的文人裝扮,卻莫名有股凜冽肅殺之氣。
他風塵仆仆,眼下泛著青黑,像是許久未得好眠。
抬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痕,他喉結輕滾,眼神晦暗不明:
「誰欺負你了?」
我默了一默說:「你沒騙我,將軍的確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男子。」
昨夜我看出來了,將軍對我這張臉,該是喜歡的。
但也僅限于見色起意罷了。
我問他:「我想讓將軍長久地喜歡我,當如何?」
喜歡我這張臉,喜歡我這個人,喜歡到能替我撐腰。
李洵眸底掠過一抹暗色,幽幽道:「可還記得那日被鞭打的小倌?」
「前一日,他還被捧在手心千嬌萬寵,第二日不過犯了一點小小過錯,就遭到如此責罰。」
「世間男子,薄情寡義者居多。想長久討他們歡心,靠的絕不是美貌。」
我不解:「那靠什麼?」
李洵神情肅穆,眸光透出幾分冷厲:「有用,你得成為對他們有用的人。」
我愣了下,反復咀嚼這句話,心下黯然。
我好像從來都是一個無用之人。
腦子不靈光,連書都沒讀幾本,女紅更是一竅不通。
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會做幾道小菜,可將軍府光廚娘就有十幾個,多我一個也算不了什麼。
我護不住自己,護不住翠桃,更護不住阿娘。
巨大的悲愴涌上心頭,我張了張口,說不出話,淚倒是先流了下來。
李洵嘆了口氣,將我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我哭到顫抖的肩膀。
他從懷中掏出我送他的松子糖,遞到我唇邊:
「其實,也并非每個男人都如此……」
松子糖甜膩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剎那間,腦中那一瞬空白被紛至沓來的記憶填滿。
昨夜將軍身上熟悉的香氣,正是這松子糖!
面具下那雙霧氣氤氳的雙眸,逐漸與眼前之人重疊。
一個荒唐的猜測在腦中浮現。
我指尖發涼,死死地盯著他:
「昨夜你在哪兒?」
李洵神色不變,可緊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安。
周遭窒息般寂靜。
暗衛神色緊張地現身,附耳在他耳旁說了什麼。
李洵一貫冷靜自持,此刻臉色卻極為難看。
暗衛一再催促他走,說此地不安全。
我直覺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臨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語氣柔和了幾分:
「阿織,等我回來,我定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
他果真又騙了我!
第一回,他騙我將軍床上會打人,第二回,他騙我他餓了。
這一回,連身份都是騙我的。
事不過三。
阿娘說過,不能和騙子一起玩,會受傷的。
13
我一向聽阿娘的話。
阿娘沒了,我也沒了留在府里的理由。
翌日一早,我收拾好細軟,去找老夫人。
將軍府有家規,妻妾三年無子,可自請和離。
老夫人年事已高,一心禮佛,也沒為難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妾。
她只揮了揮手:「去吧。」
我謝了恩,又指了指身旁一同跪著的翠桃:「翠桃也跟我一起走。」
翠桃是個孤兒,被人牙子輾轉幾回賣到黎家。
我出嫁那日,主母找我晦氣,隨意尋了個錯處,差點將她打死在我轎子前。
我掀開轎簾,扶起了她,將她一同帶到將軍府。
如今我要走了,定要帶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