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來糧倉,想必是來偷糧。
卻沒想到,遇到一幫真正的匪徒。
陳記全雙目圓睜,嘴巴大張著,發出嗬嗬的聲響。
一股又一股的血從他嘴里冒出來,仿佛永遠也流不完似的。
我半蹲在他身旁,靜靜地看著他肥大的身軀漸漸癟下去。
可惜了,若是老大夫的醫館還在,還能救救他。
如今,也就只能等死了。
死得好啊!
兩只犬已經不再吠叫。
它們被毒啞了。
我把拴著的繩子解開。
兩只犬沒有撲過來咬我,而是沖向了外面。
消失在森冷的黑暗當中。
11
世道亂了。
消息傳到紅水鎮傳到滿兒村時,外面早已亂了許久了。
紅水鎮離京千里,滿兒村更是只是個不足百人的偏僻村子。
便是如此,村民們也聽說京中亂了。
外邦進犯,皇室爭斗。
要打仗了。
官府在到處征糧。
也不知是要送到前線,還是送進某個大戶人家的院子里。
聽說,城中米鋪都被洗劫一空。
百姓們到處買米,卻是一粒都買不到。
小妹抱著我,夜里嚇得不敢睡覺。
我和石頭哥琢磨著,將家中的屋子棄了,搬去了山中。
石頭哥常年行走在山林間打獵,知曉幾處隱蔽的地方藏身。
我們日日提心吊膽,唯有希望外面的亂象盡早平息。
只可惜老天似乎并不想如人所愿。
石頭哥每隔幾日就會下山一趟打聽消息。
他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眉間總有一股揮散不去的愁緒。
他爹老獵頭在山中熬了半年,在一個清晨安靜地走了。
安葬完老獵頭,石頭哥局促地站到我面前。
說他要去參軍。
「阿草,聽說外邦已經接連破了三座城。再這麼下去,打到我們紅水鎮也是早晚的事。
「我答應過你阿姐會護著你們,可若是國破,家亡,我再怎麼都是護不住的。
「我只盼著早早將那些外邦人打出去,滿兒村雖小,但這兒有你阿姐,阿娘,還有我阿爹,我不想叫他們死后的墳墓踏上外邦人的鐵蹄。
「阿草,原諒石頭哥!」
哪里需要原諒?
石頭哥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我敬佩他。
次日一大早,我送他下了山。
石頭哥給我們留了糧和他攢下的銀錢,還把他那把生銹的砍刀留給了我。
只背了一個單薄的包裹,便毅然去了城里征兵處。
我們都知,這一去,要再見就不知幾何了。
石頭哥走后,小妹又病了。
她幼時便體弱,我和阿姐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扯到了四歲。
山中潮濕,常年曬不到陽,光久而久之就叫寒氣侵了體。
小妹病得可憐,一直喊著阿姐。
我無法,便只得冒險下山。
想著進城去搏一搏,看能不能尋得一些救命的藥。
許久沒進城,整個紅水鎮似乎換了個光景。
以往熱鬧的街道如今一片蕭條,僅有稀稀拉拉幾個行人。面露凄苦,宛若行尸走肉般在街邊游蕩。
那臉,比當初那些乞丐還要嚇人。
路邊商鋪十室九空,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聽說,近來官府日日砸門。不是征收糧草,就是抓男丁去充軍。
如今的百姓們,見著官差如見了鬼一般害怕。
我在老大夫已經破敗的醫館尋了一遍。
那兒早已被人翻過好幾遍,找不到一點有用的藥材。
正發愁之際,砰的一聲,對街陳記米鋪的大門板被砸了開來。
一群官差壓著二掌柜,將他重重甩落在地上。
破舊的木板倒下來,砸得他慘叫連連。
「你們、你們就不怕陳家秋后算賬?真是、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幫官差聽了哈哈大笑。
「京城都亂了,你以為陳家還能管得上這破地方?再說了,聽說陳家站錯了隊,就要遭殃了。到時候別說秋后算賬,你等著他們被秋后處斬還差不多!」
二掌柜抱著頭蜷縮著身子,被官差一頓拳打腳踢,卻再也說不出一句狠話來。
等官差離開,他已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二掌柜在米鋪時沒少關照我和小妹。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好在還有一口氣在。
莫要怪我見死不救,方才那情況,即便我沖了出去,也不過是跟著一起挨打罷了。
我把二掌柜從一地廢墟中拖了出來。
他傷得很重,鮮血糊滿了臉。一只眼睛已經睜不開,卻還是依稀認出了我。
「阿草?」
他哭了起來。
半年前糧倉被盜,陳記全也被殺害在后院。
米鋪伙計們跑的跑逃的逃,最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是他有多忠心,是他一家老小都在紅水鎮。
離了這兒,他們能往哪兒去?
莫說紅水鎮,其他地方也是同樣的光景。
京城亂了,沒有地方能幸免。
二掌柜想著陳家百年世家,若是他能把陳家的產業守好。待動亂平息,陳家或許能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兒上,重用他。
哪承想,就連陳家,都要倒了。
「阿草,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你阿姐!」
我即將離開的步伐一頓,猛地轉過身來死死瞪著他。
二掌柜像是臨死之人回光返照。
他說,當初阿娘其實是被他誘去的。
陳記全是大掌柜,在紅水鎮幾乎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