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鋪的秤永遠是缺斤少兩的。
普通老百姓來買糧,一斤的米,到手也不過七八兩。
可沒人敢說。
因為不只陳記,其他的鋪子也是一貫如此。
若是得罪了他們背后的主家,定沒有好果子吃。
世道便是如此。
7
自入了秋,街道上的乞丐多了起來。
哪怕陳記全日日讓衙役來抓也抓不完。
這很反常。
本是收獲的季節,糧才收,怎麼會多這麼多過不活的人?
陳沐也發現了乞丐越來越多,喚人去問了幾句。
他是個好心的,見乞丐可憐,將身上的碎銀子都給了出去。
我冷眼在旁邊看著。
陳沐被我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問我為何要這麼看他。
我不語,轉身便走了進去。
很快,他就知道為何了。
因官府上門來,將一個乞丐的尸體丟到了他面前。
為首的衙役說,他們巡查時遇到一群乞丐在打架。
待他們將人控住,被打的這乞丐已經沒了聲息。
他們在乞丐身上發現了繡著陳沐名字的錢袋,便來問問是不是這個乞丐偷去的。
陳沐看著地上滿臉是血早已不成人樣的小乞丐,臉色煞白。
昨日他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乞求他施舍他一把粗米。
今日竟然就沒了?
那乞丐的年紀,比他還小上幾歲。
陳沐看著衙役手里那個沾血的錢袋子,聲音有些哆嗦,差點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才搖搖頭道:「不是他偷的,是我昨日給他的。」
衙役看他的眼神和我昨日一樣,像看一個傻子。
又問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順帶拖走了那小乞丐的尸體。
也就是往亂葬崗一丟的事兒。
陳沐緩了許久才稍好了些。
他叫人追上那些衙役,要把小乞丐好好安葬。
我靠在門口輕嗤了聲。
對上他懊惱又羞愧的眼神,好心地留下一句:「你該順便讓你的人問問那錢袋里的銀子去哪兒了?」
「什麼意思?」陳沐一臉茫然。
「傻子!」
我不耐煩地嗤了一句,轉身回去。
像陳沐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公子,大概是從小到大都沒嘗過人間疾苦,不知道人心險惡。
那些官差抓住了打人的乞丐,歸還了錢袋子,卻絲毫沒提里面的銀子去哪兒了。
不外乎,就是貪了。
不過就算是問起來,他們也大可說是被其他乞丐搶走了。
左右陳沐這位小公子傻得很。
也是,若不是傻,他怎會給乞丐銀子?
得了銀子,那乞丐便會被其他乞丐盯上。
他年紀小又無自保能力,被搶也只是遲早的事。
若真是要發善心,一把米一個饅頭,比那銀子有用。
陳沐著實懊惱了幾日。
自此再也不敢隨意發善心。
只是看著街上越來越多的乞丐,眉心也越蹙越深。
就是連我都感覺得出來,這天太不尋常了。
官府衙役近來增加了巡邏的頻率。
頻頻造訪街邊的商鋪小販,僅僅是攤費一月里已收了兩次。說是縣太爺吩咐下來,要增加租稅。
陳記米鋪背靠陳家,倒是沒受波及。
只是對街的醫館遭了殃。
老大夫平日里樂善好施,窮人治病也就收個藥材費。
如今租稅一漲再漲,衙役收不到銀錢,竟闖入了醫館將藥材一掃而空,用來抵租稅。
我和陳沐得知消息趕過去時,老大夫倒在一地狼藉里,已經氣暈了過去。
待他好后,一氣之下干脆將醫館關了,攜夫人回了老家。
街邊商鋪陸陸續續關了門。
似乎有一股無形的陰影,正壓向紅水鎮。
而百姓們卻無計可施。
8
陳記米鋪的生意被影響了不少,只是陳家底子厚,店里伙計依舊能過活。
陳記全也依舊好好活著。
陳沐前幾日談了一筆大生意。
對方愿出比市價高兩成的價,要陳記米鋪后倉全部存糧。
這是陳沐下來歷練以來最大的一筆單子,但他沒有直接應下。
這生意來得蹊蹺,對方行事又遮遮掩掩,身份神秘,他怕其中有什麼古怪。
謹慎些總是好的。
可卻急壞了陳記全。
他勸了幾次勸不動陳沐,便在眾人面前明里暗里地說他優柔寡斷沒有魄力,干不成大事。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轉頭往米袋子里多舀了一勺米。
近來我表現乖巧,二掌柜將我調到了前面,給散客賣米稱米。
買米的是個阿婆。
她也知米鋪缺斤少兩,卻不想今兒分量夠了。
她朝我咧開沒牙的嘴,輕聲道謝。
然后捂緊了米袋子匆匆而去,像是生怕我會把那一勺米要回去。
陳沐終是經不住陳記全的勸。
他年輕,心軟。
便松了口。
不過只答應賣半倉,且要去信陳家主家問問。
陳記全喜得連搓了幾下手。
我在旁邊瞅著,總覺得這孬貨沒安好心。
沒幾日,我與小妹在睡夢中被濃煙嗆醒。
正是半夜,外面兩只犬瘋狂地大叫。
我與小妹跌跌撞撞跑出房間,這才發現濃煙來自后面糧倉。
因著生意的事兒,陳沐這幾日也歇在了米鋪。
我把他從睡夢中搖醒。
忙活了大半夜,總算將火滅了。
火自是有人故意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