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滿手都是血,捧著阿姐的腸子瘋瘋癲癲道:「看,沒有米!沒有米!我們沒偷!」
陳記全和他的伙計就那麼捂著鼻子嫌棄地看著這一幕。
臨走前朝我早已冰涼的阿姐尸體吐了口口水。
罵了一句:「真晦氣!」
從小到大,我們姐妹幾個沒少被罵晦氣。
可阿姐與我們說,那不是我們的錯。
阿姐辛辛苦苦把我們姐妹拉扯大,卻沒想到只是為了一把米,就叫她丟了命。
所以我恨陳記全,厭惡陳記米鋪。
我要為阿姐報仇。
5
我在房中養了半月的傷,等能下地時,小妹已經與陳沐玩得很好了。
陳沐沒有問我的傷因何而來。
小妹說他是好人,和陳記全不一樣。
他會教她念書認字。
可我告訴小妹,不會明辨是非的就不是好人。
抬頭,便見陳沐立在門口。
依舊是初見時一身月白袍,仿佛是世間最為干凈脫俗的人兒。
可我們普通人最不喜白色。
干腌臜活的,哪里穿得起白色?
能下地后,我便又開始琢磨報仇。
可陳記全雖只是個掌柜,但他出入排場極大,有好幾名隨從跟著,叫我找不到機會下手。
大概是他惡事做多了吧,也怕人報復。
陳記全也不滿我們日日吃白食。
只因為是主家公子帶回來的,不好隨便處置了。就給我和小妹安排了不少雜活,借此磋磨我們。
小妹年幼,活便都是我一個人攬了。
陳沐數日才會來一次。
陳家家大業大,他被爹娘派下來歷練,往日便在其他產業間巡查學習。
陳沐不在的時候,陳記全就會變本加厲地為難我們。
所幸鋪子里還有位二掌柜人倒是和善,有他在時總會周旋一二。
臨近秋收,陳記全派手底下的人去各處莊子上轉了一圈,回來將收糧的活計交給了二掌柜去辦。
二掌柜呸了一聲,罵陳記全賊奸,得罪人的事兒都叫他干。
今年收成不好,各家米鋪卻把價格一壓再壓,莊戶們苦不堪言。
下去收糧的活兒就是個苦差事,搞不好還得生亂子。
我想到阿姐開墾的幾畝山田也該收成了。
自我和小妹出來后,那幾畝地就交給了石頭哥。
如今這糧價被陳記全等幾個黑心商戶壓得太狠,我尋思著捎個信回村里,叫石頭哥把收下來的糧先存著不要賣,免得吃了虧。
信還沒捎回去,石頭哥先來了鋪里。
黑壯的漢子穿著打滿補丁的短衫,褲腿高高挽起,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腿,腰間別著一把有些生銹的砍刀。
自進了這米鋪,雙眼便充斥著血紅色。
陳記全奸人奸相,見石頭哥一副鄉下漢子的老實樣,便又故技重施,指責他碰壞了店里一件不值錢的泥陶擺件兒,非要他買下十斤白米才成,否則便要報官。
鄉下人,白米是精貴貨,哪里吃得起?
平日里都是吃些粗糧過活。
頂多便是趁著米價便宜,買幾斤去年的陳糧。
十斤白米,石頭哥不知要打多少只獵物才能買得起。
我正要上去,就見平日老實的石頭哥一言不發地解下腰間的砍刀,砰的一下拍在陳記全面前。
砍刀嗡嗡作響,刀尖正對陳記全的臉。
雖是有些生了銹,但上面還沾著干涸的血跡,濃烈的腥味沖入鼻腔,叫這個奸人立馬變了臉色。
「誤會!都是誤會!」
陳記全換了副嘴臉,滿臉賠笑。
我怔然。
原來,只要足夠兇足夠狠,惡人也是會怕的。
6
石頭哥勸不回我。
他也知我自小執拗,決定了的事就不會輕易改變。
他獵戶出身。
原本與阿姐說好了,今年年底便成親。
為此阿姐省吃儉用地攢錢給阿娘看病,就為了能讓她清醒地看著她出嫁。
石頭哥為了多攢點銀子,也不惜冒險進了從前不敢去的深山。
等他從山上下來,阿姐卻沒了。
他也曾想過報仇。
握著砍刀在陳記米鋪周圍轉了幾日,終究是回去了。
他家中還有個瘸了腿的爹。
石頭哥說雖然阿姐沒能嫁成他,可他從前便答應過她,會把我們當成親妹子照顧。
可我知,報仇這事兒,我放不下。
叮囑石頭哥將糧食收好,我便將他送走了。
這段時間以來,我從陳記全以及來往的客人處也聽了些消息。
今年這個年,怕是不太好過。
陳沐回來時問了一嘴收糧的事。
得知今年的糧價壓得低,他微微蹙起了眉。
陳記全觍了張胖臉朝他笑:「小東家,這價兒可不是咱們一家定的。是其他鋪子的老板合著一塊兒商量來的。如今市場便是如此,我們也無法。」
陳沐還是太嫩了。
陳記全這麼一說他就信了。
其實附近幾個城鎮的掌柜都是一丘之貉,早就沆瀣一氣控制了整個糧市。
這幾年來米價被他們越壓越低。
百姓們苦不堪言,他們轉手就以高價賣出。
往往連主家都會瞞了。
其間抽的油水將他們養得油光水亮。
我親眼見到剛收上來的新糧被陳記全拉走,換成了陳糧。
二掌柜敢怒不敢言,顯然這已經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