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個瘋子,阿姐好不容易攢夠了錢帶她去鎮上看病,卻被犯病的阿娘一刀捅死。
沒幾日,清醒后的阿娘跳了河。
我埋了阿姐,又埋了阿娘。
旁人問我怨不怨阿娘,我說不怨。
因我知,阿娘也是個苦命人。
我只怨這世道。
1
埋了阿娘后,我就帶著小妹走出了滿兒村。
我家沒男人。
阿爹一早就死了。
家中就我們姐妹三人,還有一個瘋子娘。
村子里的人說我家陰氣重,太晦氣,沒人愿意同我家來往。
村長把我家的地占了。
他說只有家中有男丁的才能分得地。
虧得阿姐能干,開了幾畝山地,才堪堪養活了我們。
我帶著小妹來到了鎮上,蹲在一堆乞丐里面。
日日守在陳記米鋪前。
每每有人來買米,那群面黃肌瘦的乞丐就個個眼冒綠光。
待人稱了米走,便都一擁而上。
埋頭扒著地上的塵土,指著能尋到一兩粒掉落的米。
我也跟著沖上去。
可八歲的我哪里爭得過他們?
往往被擠腫了頭臉卻一粒米都沒撿到。
后來就有了經驗。
在乞丐們一窩蜂涌上去時,小妹就會掐自己一把,哇哇大哭。
乞丐們被分散了注意,便叫我鉆了空。
在米鋪前守一天,也不過搶得寥寥幾粒米。
夜里回城外破廟里落腳。手里的米粒一顆一顆數著,放進破了口的瓦罐。
水燒得咕嘟咕嘟,直把那幾粒米燒爛了。
清水還是那般清,卻聞得到一絲米香。
對我們姐妹而言,這樣的一碗米湯,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2
乞討數月,我與鎮上的乞丐混了個半熟。
之所以是半熟,只因乞丐這個行當,今日走明日往。
還沒等我與他們混熟,人都不知已經換了幾批。
世道艱難,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誰愿意做那乞丐?
那日一早,我帶著小妹如往常一樣去陳記米鋪前占位置。
卻見往常蹲滿了破爛乞丐的街角干干凈凈,竟是一個都沒見著。
賣餛飩的大嬸扔給我幾張昨日剩的爛餛飩皮。
「那些個乞丐呀,都被扔牢里去了!
「陳家主家上面來了人,要面子好看嘞!
「呸!虧心的玩意兒!」
我把有些發餿的餛飩皮掰爛了,塞進小妹嘴里。自個兒舔了舔指頭上的粉。
轉頭去看那被好生打理過的米鋪鋪面。
那肥頭大耳的掌柜陳記全正彎著腰,臉笑得像一張發糊的面餅子,同一錦衣少年說著話。
少年郎還沒他高,陳記全便低著頭弓著背,走一步跟一步,像極了狗腿子。
我想,原來貴人就是這樣的?
連陳記全都怕他!
3
貴人在米鋪待了兩個時辰,我便同阿妹在街角等了兩個時辰。
待貴人出來,抬腳上了早就候著的馬車。
陳記全同米鋪其他伙計全立在門口,笑得恭恭敬敬。
我拉著小妹跟了上去。
馬車慢慢悠悠,穿過了大半個紅水鎮。最后在一家宅子前停了下來。
我看著貴人進了門,帶著小妹在門口的石獅子旁坐了下來。
一日。
兩日。
貴人三日都沒出門。
到了第四日,門終于「吱呀」一下打了開來。
一雙繡著金線云紋的靴子停在我跟前。
陳沐蹲下身來,細細地打量了我們半晌。
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抬起頭,聲音沉靜:
「我叫阿草,她叫阿苗。
「我們還有個阿姐,叫阿花。
「不過,她死了。」
4
我與小妹進了陳記米鋪,就住在米鋪后面的柴房中。
陳記全很看不慣我們。
他說我看他的眼神像小狼崽子,定不是個好的。
陳沐便笑笑,說只是兩個孩子,叫他不要計較。
其實陳記全說得不錯,我不是個好的。
因我看著這陳記米鋪,心中只想一把火燒了。
將陳記全一起燒死在里面,活活地燒死。
只是可惜米鋪后院養了兩條惡犬,日日拴在糧倉前。
我曾試著潛入糧倉放火,卻被惡犬咬住了腳踝。
小妹拿石頭狠狠砸去,才叫我脫了身。
傷口深可見骨,小妹害怕得直哭。
可我們不敢作聲,怕被陳記全知道了將我們趕出去。
那樣,就永遠無法報仇了。
漸漸地,傷口化膿,我終于受不住,白日在陳沐面前暈了過去。
待醒來,腳踝處的傷已經處理過。
老大夫瞧了我一眼,伸手探了探我額頭。
松了一口氣:「退燒了,便沒事了。」
說完,他看向我。眼里帶了些憐惜和不忍。
「小丫頭,回去吧。
「陳家,你惹不起。
「你阿姐她,定也不愿你冒險。」
老大夫是個好人。
阿姐勤勤儉儉了數年,才存下一小袋銀子帶著阿娘去鎮上看病。所有的醫館都不愿接,僅有這位老大夫將她們請進了屋里。
只是阿姐僅僅去買個飴糖的工夫,阿娘便跑了出去,闖入了對街的陳記米鋪中。
陳記米鋪的大掌柜陳記全說,阿娘偷了他們一把米。
阿姐把兜翻遍了也沒找到那一把米。
陳記全卻依舊不依不饒,執意要帶她們去報官。
去衙門的路上,阿娘犯了病。
神志不清的她突然搶過衙役的佩刀,扎進了阿姐的肚子里。
阿姐的腸子被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