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抱著她,哭紅了臉:
「若不是我們看到了阿滿的墓碑追到了京城,非要見你個活人,還不知道你這樣大膽!」
「你這個壞東西,是我一口粥一口粥養大的,死誰手里我都要討個命來還。」
「呸呸呸,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小娘,有了真正疼她的家人。
她可以放肆笑,大膽哭,說她的委屈與報復了。
他們密謀到深夜,我掛在老槐樹上,聽著蟲鳴鳥叫,晃著腿偷笑。
真好。
一陣風,遇到了另一陣風,他們便要呼天嘯地了。
16
戴面具的六舅舅,跟著小娘一路向北,而我姨母,有更重要的事,已經回了京城。
走的時候,她看著小娘的背影,彎了彎嘴角:
「你答應了云老將軍,我可沒有。」
「敢再次陷害你,就不能怪我下手太狠。」
小娘大多時候都在沉默,沉默地低頭走自己的路。
那條路很孤獨,那條路布滿荊棘,甚至九死一生。
可她愿意,愛她的人也愿意。
她的小滿救不回來了,她要救天下人的小滿。
根爛掉的大越,只靠一把刀,殺不出未來的。
她要做更大的事。
我舅舅與姨母,無條件支持著她。
小娘護短,無法無天地縱著我,和他們是一樣的。
太子因為小娘的兵權對六舅舅視而不見,沈墨養傷也沒有反對。
只有我,抓著六舅舅的衣角,不停問他:
「你真的能用長槍串糖葫蘆嗎?」
「我生日的時候你為何沒有送我糖葫蘆?」
「是不喜歡嗎?」
他沒有回應我,只看沈墨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細細月光,落在六舅舅的臉上,分明寫著報仇兩個字。
一路上,沈墨都在沉默,甚至刻意避著小娘。
可他又總是在小娘身邊出現,要麼別扭地送吃送喝,要麼分憂般給出他的建議。
只有六舅舅,時常與他針鋒相對,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太子各打五十大板,暫且按住了劍拔弩張的形勢。
直到大軍挺進到了邊城。
四起的狼煙,殘破的房屋和傷痕累累的百姓。
所有人都變得沉默且沉重。
小娘站在城樓上,眺望著敵軍大營的方向。
那里,掛著她的父親。
太子鼓舞了士氣,云家軍見到小娘卻充滿了質疑聲。
直到小娘亮出了她的大刀,立即有人高聲喊道:
「老將軍的刀。」
「將軍說過,得心者得刀。云副將是得了將軍心的人。」
「她……她是將軍丟失的女兒。」
可立馬又有人質疑,便是得了刀,便是將軍愛女,能與將軍一般,所向披靡嗎?
小娘,需要一場硬仗,證明自己。
沈墨不由分說,向小娘發起了挑戰。
無出其右,被打得落花流水。
撞斷三根木樁,才硬吐出一口老血。
滿場寂靜,繼而掌聲雷鳴。
小娘有了行軍布陣的資格。
小娘望著沈墨嘴角的那抹笑意,神色晦暗。
為女子者,所行之路畢竟艱難,需不斷攻克世人的質疑,還有自身的弱點。
比如,太子沒有給小娘特權,她與沈墨同帳,便是洗漱也不曾分開。
小娘感激沈墨的出手相助,睡在地上,一睡便是半個月。
可小娘睡著以后,沈墨便睜開了他的雙眼,一動不動盯著小娘的背影。
他的槍就在手邊,我時刻提心吊膽,生怕他暗算了我的小娘。
直到有天夜里,沈墨出了營帳,小娘驀地睜開了眼,唇角微勾,我才知道,我的擔心實在多余。
17
入營的第三夜,對營發起了第一次偷襲。
火光沖天,殺聲四起。
血腥味沖得我頭暈目眩,我躲在小娘營帳的角落里,瑟瑟發抖。
心里卻不斷祈求,老將軍保佑,不要讓我小娘再受傷了,她這輩子,已經傷夠了。
天剛破曉,小娘才帶著裹滿血痕的銀甲回了營帳。
我聽見六舅舅的罵娘聲,想來沒有討到便宜。
可我想錯了,是他不中用,受了傷。
這話也是小娘說的。
六舅舅目光閃爍,小聲嘟囔:
「我殺了一個副將,一堆蝦兵蟹將,掛個彩,也值當!」
「光明正大殺人,痛快!」
小娘包扎的手刻意一壓,疼得六舅舅立馬求饒。
沈墨躲在小娘身后幾尺,憋著笑。
待小娘走出了身,才別別扭扭對六舅舅抱了抱拳:
「多謝!」
六舅舅翻了白眼,側過身去,冷哼道:
「受不起!」
「我們這樣的人就認死理,同一陣營的人,就該拿命去護!」
「你幫過我九妹,當我還你。但我還是厭惡你。當年因為府里的那個小賤人,你給過我九妹一耳光,這仇,我記一輩子!」
沈墨頓了頓,視線落在六舅舅臉上,半晌,才訕訕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六舅舅冷嗤一聲:
「還好嫁給他的是假千金,真要我九妹嫁給這樣的草包,比殺了我都難受。」
一簾之外的沈墨身子震了震,落荒而逃。
小娘便用力按在六舅舅傷口上,疼到他倒吸涼氣: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好妹妹,下手輕點。」
六舅舅手里把玩的,是小娘教我做針線時,我做的第一個香囊。
因為實在手生,繡出的鳳凰不如雞。
可饒是如此,卻被六舅舅珍而重之放在胸口,在小娘想我的時候,他也看著小娘的背影悄悄拿出來摸了又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