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沒有遇到我的那些年,活得很辛苦吧。
「沒了阿滿,怎的傷口都更痛了呢,呵,到底,是我老了。」
她想我了,我的小娘想我了。
小包袱,也是她的解藥啊。
鮮紅的血,讓我忍不住眩暈嘔吐,生生躲去了床角。
一陣風帶過,差點滅了桌上的油燈。
我想起來了,小娘來我家時,也是一身血。
阿娘為她包了傷口換了衣裳,阿爹為她熬了藥煮了粥。
她滾燙滾燙的,昏睡了三日才醒。
夢里一直叫著:「母親,你為何不信我。兄長,你當真不信我。」
「我沒有,不是我。」
「妹妹,你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她醒后,一句話沒說,留下一袋碎銀子就走了。
那一袋碎銀子,讓我們過了冬,也讓爹娘沒了命。
饑荒之年,易子而食。
遇上百年不遇的苛捐雜稅,逼得人沒了活路。
家里被洗劫一空,阿爹為護住阿娘被亂民活活砍死。
阿娘抱著我,懷里藏著最后的兩張餅,躲在地窖里。
等到小娘來了,才把我和餅都交給了她,未留一句話,撒手而去。
小娘用床單將我捆在了背上,一把刀殺了十里路。
遍地是血,一路搶劫著北上的壯漢無數,都成了她刀下的死尸。
她眼底猩紅,手起刀落里全是恨意。
她不善言辭,我知道她想說的是可恨。
從那以后,我便怕血了。
我爹變成了一攤血,小娘身上裹滿了血,我臉上落了血,身上沾了血……到處都是血。
我見血便會哭,會喊,會縮成一團崩潰大叫。
刀口舔血的小娘實在無奈,便收起了她的刀,放下了她高高束起的長發,包住了那張被通緝的臉,成了小村里圍著灶臺轉的我的農婦小娘。
沒有我之前,我小娘,本就是山中的獵豹,是招招見血的殺神。
像如今這般,勢不可擋。
12
時隔兩日,老將軍出殯了。
為他扛起引路幡的,卻是我小娘。
云湛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了世人,我小娘,才是云家的傳承。
也變相告訴了京中貴人,云家丟失的真千金,回來了。
小娘一頭白發,配上那一臉的淡漠與冰冷,將不斷在她臉上來回試探的視線,都驚了回去。
將軍府的白幡,與探花郎迎公主的喜轎狹路相逢。
薛陵在看到小娘那張充滿殺氣的臉時,渾身一震。
連喜轎里的催促聲都忘了回應。
「你是……你是……云姨?」
小娘挑了挑眼尾,淡淡回道:
「駙馬爺,認錯人了!」
薛郎怎會認錯人,他向來害怕小娘那雙眼睛害怕得緊,他總說云姨的眼里有吃人的東西,像幽不見底的寒潭。
可因心虛,他不敢多說什麼,戰戰兢兢忙讓迎親的隊伍讓了路。
喜轎里的公主探出頭來,掀開蓋頭便是破口大罵:
「一個沒落的將軍府,吃了敗仗死不足惜的老骨頭,憑什麼讓我給他讓路!本宮……」
小娘插在發間的木簪子,嗖的一聲,插進了喜轎的門框上,將公主未說出口的話堵在了嘴里。
原來,他的新娘這般好看,也是如此地,嬌縱無禮。
他也高頭大馬,胸戴紅花,很是意氣風發。
再沒有院子里窩著讀書時的傻氣了。
這樣的他,我是配不上的。
他該告訴我,志向不相同,同行一段分道揚鑣亦是常事。
可他,選擇了讓我死。
「小滿,今日本該是大婚的。」
「記住他的模樣,小娘會給你送來的。
」
公主為小娘讓了路,躲在人后的云歸月氣得咬牙切齒,掐著丫鬟的長指甲崩斷了,也于事無補。
「我既能攆走她一次,便能攆走她第二次。賤人,等著瞧。」
原是她的設計。
難怪好好的路被潑了糞水,被迫改成了環繞半城的小道,便是要與公主狹路相逢的。
還好,我小娘沒帶她的刀。
否則……
我不想那樣的否則,我想小娘一天更比一天好地活著。
但我也很害怕,尤其云追月捧著帶毒的湯碗來我小娘院子懺悔的時候。
13
小娘把玩著我給她雕出來的木頭肖像,垂下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我知道,她又想我了。
她那個人,愛與恨,都是不動聲色。
任云歸月說得天花亂墜,哭得肝腸寸斷,她也不為所動。
眼見戲快演不下去了,小娘才開口:
「說吧,又想怎麼害我?」
「喝你帶毒的湯藥,還是等我打你一巴掌好告我一狀?」
「抑或是丟個什麼物件在我這里,怪我偷了你的東西?」
云歸月面色一僵,咬住恨意,勉強扯出三分笑意:
「怎會!」
「我是……我是真心來道歉的。」
說著,她自顧自拉上了小娘的手,細數了這些年來的思念與歉疚。
可待她聽到「夫人」的呼喚聲時,便唇角一提,拖著我小娘的手往后倒了去。
我急忙去扶,卻眼睜睜看她穿過我倒在了地上。
小娘滿是不屑,攥著茶杯的手暗自發力,一股真氣,直沖云歸月的下腹。
她終究,在演戲里下身溢血,疼得叫不出聲來。
一門之隔的沈墨,神色慌張地沖進來將人抱起,惡狠狠沖我小娘罵道:
「毒婦!」
「月兒就是太善良,才信你會洗心革面,愿意與你交好。
」
「如今你對我侯府嫡子出手,且看將軍府能不能護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