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躲在老管家身后的孩童,伸著頭朝小娘叫了一句:
「大小姐,這是大小姐。老爺書房里的大小姐。」
小娘看著那孩童,怔愣片刻,終究還是收起了刀:
「這條命,暫時欠著,早晚要還我的。」
可背過身去,她卻紅了眼眶。
9
那日的小娘被安排在她從前的閨房里。
布置得精美華貴,只是毫無人氣。滿院的桃李芳菲,屋里的杯盞華美,可無一件是小娘的心愛。
她娘親神色戚戚,周到又疏離,站在離小娘三步之距的位置,柔柔為云湛求情,為云歸月求情:
「我也是情急之下才說了那樣的話,你萬莫放在心上。」
「月兒與你,皆是我的心頭肉。你要怪要恨要怨,皆沖著我來,好嗎?」
「你妹妹是被我慣壞了,才做出了這等子錯事。你要恨要怨,都恨我怨我,給她一次彌補的機會,好不好。她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待戰亂平了下來,娘好好補償你可好?」
小娘端著茶碗,神色從容,甚至都未曾正眼看過老夫人一眼。
直到她聽累了。
「可那年,我殺出血路后回了趟府,那時候她害我的罪證都被擺在你的床頭上。你因她大婚在即,因她哭到昏厥,便一咬牙將書信燒了個干凈。」
「你說,相比于冷血無情的我,溫婉可人的月兒,更配做你的女兒。」
「我想,那時候你已當作我死了吧。」
將軍夫人面色煞白。
「那便當我死了吧。」
冷風朔朔,小娘的白發在風中飛舞,單薄的背影孤獨又寂寥。
老夫人攥著衣袖,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能想到自己兒子的艱難,護著犯錯的養女,卻不曾過問親生女兒這些年過得艱不艱難,為何突然回來京城,滿頭白發又是何故。
為何不想想,若非她云九擅刀,如何能殺出重圍,讓出賣她的丫鬟替她受辱受折磨?
為何她流落在外十年,寧愿養雞喂鴨與我相依為命,也不肯回將軍府一家團聚?
沒有人在乎她,我的小娘。
生她的那根臍帶被剪斷后,她與母親的緣分便斷了。
她像一陣無根的風,吹到我家貧瘠的墻角里,就被我抓住了,在我手心里開出了一朵花。
可我,松了手。
那朵花花瓣驟然掉落,露出了滿身的刺。
她才背著一把刀,扛著一個人的人生,走了那麼久。
老夫人如遭雷擊一般,站了片刻,才在云湛妻子的點頭示意下,訕訕離去。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10
云氏淡淡搖頭,欲言又止。
直至走至門前,小娘才叫住了她:
「從前真心信我護我的,只有你而已,我對你有感激,你莫要糟蹋了這份感激。」
云氏被小娘身上的冷意晃了心神。
她明明記得,那年小娘方才十三,躲在院子的梔子樹下,偷偷地瞧她這個未來嫂嫂。
他們說,那是丟失的云家真千金,性格孤僻,不善言辭。
她卻從她眼底,看到了比云家所有人都磊落的坦然與率真。
可現在,她眼底,只有看慣生死的淡漠。
似這蒼茫人間,再沒有什麼是值得她在意的一般。
即使她的骨肉血親就在眼前。
云氏收起了講和的話,留下一句多保重,訕訕而去。
小娘便站在院子里的枇杷樹下,神色復雜:
「它還在,你怎麼就不在了呢。」
將軍府里唯一的愛,在老將軍身上,在他親手種的枇杷樹上。
枇杷樹受災后不再結果。
老將軍的尸身,也掛在敵軍的城門前,回不來家。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怪我,與你兒子爭高低。」
云湛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小娘計劃的一部分,夜半時分落在她院子里,宛若一道冰冷的雕塑。
「你回來,是要什麼?」
「若只是殺人,何須如此大動干戈!」
小娘打開了門,背著她的刀。
清冷的月光打在她半張臉上,明明滅滅,早已不是曾經的模樣。
「我要屬于我的一切,包括云家軍的兵符。」
我心一顫,云湛面色也一顫:
「不可!」
「你一女子,如何能率領十萬大軍。況……」
「其他的,兄長都會滿足你,只這一樣,兄長做不到。」
小娘咧嘴一笑,露出了淺淺的酒窩,可眼底卻是一片寒涼:
「那云歸月的命呢?」
云湛愣住了。
「所以,不要假惺惺。你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父親說云家軍,能者得之。你姓云,我也是。且看你的槍與我的刀,誰更勝一籌。」
11
云湛的槍為云將軍親授,本該技高一籌的。
可我小娘刀口舔血長大的,最擅長的便是以命換命。
是以,云湛的長槍抵住她胸口的時候,她唇角微提,捏著槍桿便直直撞了上去。
待云湛從大驚中反應過來,要收回長槍時,那把大刀,已劃開了他脖子上的皮肉。
「我若要你死,你便活不成。」
小娘看結果,卻不在乎自己的鮮血淋漓。
云湛松了長槍,眼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有心疼,有后悔,還有歉意。
「待我一雪前恥后,將完完整整的云家軍交給你可好。」
小娘沒有回他,捂著受傷的肩膀回了房間。
原來小娘身上那麼多處傷。
最長一道,從左肩到了右腰,猙獰恐怖,猶如纏繞之蛇。
從前,她都是像如今這般,自己上藥自己包扎,然后像沒事人一樣,坐一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