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小娘眼皮一掀,刀便出了鞘。
與書生慘叫聲同時落地的,是他的一只耳朵。
血流涓涓,染紅Ṱű̂₃了半身,書生惶恐地一膝蓋跪在了地上,大叫饒命。
「爛泥溝邊,有你的腳印。旁人認不得,我卻不會認錯的。」
「說,是何人,在何處,又為了什麼?」
那書生猶豫不決,捂著沒了的耳朵,不敢道出實情,只沒命地求饒。
小娘眸光一沉,又是一刀。
四根手指,飛出了老遠。
書生慘叫連連,終是服了,也怕了。
疼得打滾,只能將實情一一道出。
原是我的未婚夫,高中后尚了公主。
我的存在終究是他們被人詬病的污點,所以,要毀掉。
小娘面無表情地聽著,周身只有雪簌簌落下的聲音,直到萬籟俱寂。
她才拖著她的刀轉了身,眼中的恨意能捅破天。
那書生擦著冷汗,長舒了一口氣,以為終于逃過一劫。
下一瞬,長刀回身,入了他的正胸。
「記得去和我的阿滿賠罪!」
「她那般良善美好,從不是任何人的陪襯品。」
小娘,冷冷拔刀,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找那群作惡的人。
5
四方院子,油燈大亮。
我躲在陌生的桂花樹下,嚇得不敢進門。
那些人……那些人要了我的命,在院子里呼來喝去,猖狂大笑。
「小娘們兒比娼婦有滋味,肉嫩皮滑,還是處子身,平白便宜了我們。哈哈哈哈!」
「性子烈呢,敢咬老子,舌頭都被老子割了。」
「就是,挨夠了收拾就老實了。」
「可惜死了,不然老子還想再去疼疼她。」
「老大門路多,占了好事還得了一百兩銀子。明日就去春夢樓把那些個賤娘們兒好好收拾收拾。
」
滾落的酒壇子,搖晃的篩盅子,響成了一片。
「要快活,去地府吧,十八層地獄門門道道皆為你們而開。」
我沒看到小娘的刀如何出的鞘,可驚叫聲拔刀聲響起的時候,紙糊的窗戶上便濺滿了鮮血。
不過幾聲狗吠,小娘收起了刀,淡淡走出了門。
神色平靜,像方才只是往雞籠里扔了一把草。
可身后的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死尸。
那雙沒閉上的眼里,仍寫滿了驚恐。
我害怕極了,縮進了小娘的懷里。卻驚覺,她在掉眼淚。
「他們,不過是刀。操刀的人在京城。」
「她便是天,我也要掀了這天。」
6
孤獨的路很長,小娘晝夜不停地走,我不緊不慢地飄在她身側。
一路上見過易子而食的難民,也見過賣兒賣女的寒戶,還見過光天化日之下明搶后的全身而退。
他們說,皇室宗族奢靡至極,便是喂狗的吃食都夠難民養一家了。
可人命比狗賤,公主府的狗都有十人專門伺候。
我只知害怕,卻不曾發覺小娘的臉色越來越寒,眉頭緊蹙,再未松開過。
她在破廟里給了小乞丐一個饅頭,小乞丐抱著啃的時候,她卻折返了回去。
豎著一把刀,站在門外,擋住了虎視眈眈咽口水的乞丐們的路。
直到小乞丐狼吞虎咽吃完了,她才放下一碗水走了。
我小娘,殺了那麼多人,卻還是有一顆軟心腸。
只她的刀,救得了一人,卻救不了千萬人。
「壞的是這吃人的世道,我有我的阿滿,世人也有他們成千上萬的阿滿。」
我不懂小娘是什麼意思,只知她的腳步越來越匆忙。
太陽升了又落,月亮躲了又出,小娘始終一個人,奔向未知的前程。
我已經記不起,我什麼時候有的小娘,甚至也記不起自己的爹娘。
只從一片迷霧里醒來,就在小娘的懷里,我問她,你是我娘嗎?
她囁嚅半天,輕輕嗯了一聲:
「我是你小娘,你有自己的爹娘,埋在后山上。」
我跟在她身邊十年,被她如珠如寶呵護著長大,從不知她會刀,也不知我不能給她養老。
薛郎固然很好,明眸皓齒出口成章,是人人夸贊的可造之才。
可這不足以讓我認定他。
是我問他,若是娶了我,可否連我小娘一起娶了,我要給她養老時,他笑著撲走了我耳邊聒噪的鳴蟲,萬分堅定應了:
「傻瓜!」
「你的小娘,也是我的小娘!」
火燒云落在他的眼里,像一團烈火,燒沸了我的心。
我便覺得,沒人比他更好。
那日小娘在院里殺雞,她一刀剁了雞頭,抹著臉上濺起的雞血,對薛郎道:
「阿滿是個實心的,她喜歡你,你既應了她,就要對她好。」
「世人說薄情多是負心人,我是不信的。負心的人,就該被挖心。」
刀尖入腹,輕輕一挑,那只雞在我的哆嗦里,被掏空內臟才咽了氣。
那天薛郎面色發白指天發誓:
「云姨給我衣食,供我讀書科考,如此恩情,沒齒難忘。」
「小滿對我有情有義,我更是九死不負。」
他說得信誓旦旦,我躲在門里被雞血嚇得瑟瑟發抖,卻面頰發燙,心熱不已。
所以,一月前,薛郎高中探花郎的消息從縣丞嘴里傳來時,我看不懂小娘臉上的沉默。
更奇怪她為何會問我,是不是非要薛郎不可。
我心里想的是,換個人也不是不可以,能幫小娘劈柴打水干雜活和養老就很好。
可又想起,王寡婦說的——只有薛郎那般無父無母、依靠我小娘資助尋得出路的人,才愿意將我娘當作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