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霎時安靜了,從馮媽媽到那些姑娘,全都激動地看著裴茵,不像面對我時還有試探和所求,對著裴茵,她們眼里,只有純粹的崇拜。
崇拜到連輕易出聲都不敢,好一陣,馮媽媽才站出來道:「裴將軍是我們女子的楷模,既是您想做的事,我們鳴鳳樓萬死不辭。」
裴茵拱手回道:「做買賣是荔枝姑娘擅長的,我只是順手幫點忙,姑娘們高義,我也不會讓你們白干,太守那里,我來想辦法。」
9
離開的時候,裴茵問我做這些事所求為何。
她是個英氣果敢的女子,萬事以保衛北關的安寧和保障將士的存活為先,并不因為當初我們幫了她,就不論對錯也站隊我們。
沒見她之前,我很難想象陳時那麼溫和的人,喜歡的卻是這樣硬氣的女子,很配,但他應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想讓她信服我,就得讓她把我放在同等的高度尊重,而不是只當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我看著大街上那些灰蒙蒙行色匆匆的人說:「將軍從京城來,當知道吃飽飯的百姓神色是怎樣的,您行軍打仗是為了保他們一方平安,那就由我來保他們衣食無憂,如何?」
裴茵看著我,眼里有動容,卻再一次堅持問道:「荔枝姑娘,您所求為何?」
我摸了摸肚子,回道:「我求一個后盾,他日只要我沒有禍國殃民,裴將軍,您跟北關,得無條件做我的依靠。」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她就答道:「若你真的能讓這里的百姓過上京城人的日子,你就是他們的天,不用你說,我們自會是你的后盾。
」
說完,她回身看向鳴鳳樓的招牌,又問了我一個問題:「雖說仗義每多屠狗輩,但荔枝姑娘來潼城短短時日,是怎麼知道這里藏著許多有情有義之人的?」
我也看向那塊招牌道:「我運氣好,曾經在這里得過一只釵。」
10
十五歲那年,我是殺了人逃家的。
殺的是我爹,北地富商俞家第三房的老爺俞天陽。
那是我娘帶我逃離俞家的第三年,我們在潼城隔壁的一個小山村安家,雖然再也沒有月錢,要為生計忙碌,可也沒有人再打我娘,再歇斯底里地把大娘的死怪在她頭上。
娘本來只是俞府外院的一個小丫鬟,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攢錢給自己贖身,她攢得很勤勉,其他丫鬟有干不了的活,只要給她錢,她都愿意做。
那天俞天陽在外院宴請,有個端酒送菜的小丫鬟突然來了月事,疼痛難忍,就給錢讓娘去。
他們喝多了酒,那些狐朋狗友開始嘲笑俞天陽畏妻如虎,是個懼內的軟蛋,所以內院才一個侍妾通房都沒有。
俞天陽極好面子,自然不肯承認,有人指著剛好端酒進來的娘親,不懷好意地說:「我看這個小丫頭長得不錯,你若不怕你家母老虎,今天就收了她,敢不敢?」
也許是酒壯慫人膽,也許是他早就想這麼干,不過拿酒做個借口,我娘就這麼無奈地被他糟蹋了。
娘說其實大娘是個好人,她從來沒有為難過娘,她只是想走,不想再要這個違背承諾的丈夫。
但她走不了,沒有人支持她,人人都覺得男人這樣沒什麼大不了,哪怕當初是俞天陽主動許下這個承諾,她才答應嫁給他。
他們鬧得最難堪的時候,不僅是我娘,俞天陽納了很多妾進府,他想叫大娘知道,他是俞府的天,不管他做什麼,大娘都只能妥協。
沒有盼頭的人會枯萎,大娘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弱,撐了三年,還是郁郁而終。
人死了,俞天陽的深情卻突然回來了,他怪我娘,說是我娘在酒里下藥,才讓他跟大娘分了心,從此打罵侮辱成了我娘的家常便飯。
小時候我會怕,娘總把我抱在懷里哄,后來我知道怕沒有用,我把一塊鐵片磨得尖尖的,無數次想象插進他頸間會是什麼樣子。
娘發現了那塊鐵片,她哭了,她把鐵片扔得遠遠的,摸著我的頭說:「乖,娘帶你走,答應娘,不要動這個念頭,我們荔枝得干干凈凈地活在世上。」
她不想我弄臟自己的手,所以她帶我逃了,我改了跟她姓何,用荔枝這個她只敢偷偷叫的小名做名字,在小山村里,過了最快樂的三年。
可俞天陽不放過我們,他找來了,阿娘拖著他的腿求他不要打我,他就那麼一腳,把阿娘踢在院子的石磨上,我的阿娘再不會動,我猩紅著眼揮亂鐮刀,讓他也再不能動。
我本想跟娘一起葬在那個院子里,可娘用最后一口氣跟我說:「荔枝是甜的,我的女兒,這輩子也得是甜的。」
為了這句話,我拼命地跑,可追我的人太多了,稀里糊涂,我就跑到了鳴鳳樓的后門。
那時候馮媽媽還是個叫馮秋娘的閨秀,她家剛出事,那是她變成妓女的第一夜。
她污糟著頭發,一臉生無可戀地打開門,我不知道她原本準備去做什麼,可她發現了我,她驚恐地把我拖離那里,拔下頭上的珠釵遞給我說:「走,趕緊走,做女子的,永遠不要靠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