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禍得福,我的女紅倒是突飛猛進。
太太拍拍我的手背,將我的思緒拉回來:
「瑾兒,想必你也聽說了,你三妹妹為了親事,已兩日水米不進……都怪賀姨娘,平日里太縱容,縱得她忒不像話!你父親已經狠狠罵她一頓。
「可是瓊兒太犟了,眼下餓得奄奄一息,賀姨娘也跟著絕食。鬧成這樣,你父親和我實在沒辦法,昨兒商量到半夜,思來想去,只好委屈你了。」
我垂下眼皮,攥緊手中的帕子,胸口悶得好似塞了團棉花。
她將我的一縷碎發別至耳后,接著勸道:「瑾兒,你一向孝順懂事,我和你父親都打心眼里歡喜你……聽母親的話,你這個做姐姐的,就讓讓妹妹吧。
「瓊兒說,她已和周晏清有私情,想來他也不是什麼良人,咱不要也罷!況且那趙志遠也不差,他兄長可是駙馬爺,你嫁到趙府,是享更大的福氣呢!」
我冷冷地看著她「苦口婆心」,心底翻江倒海。
真想不明白,梅若瓊和我同是庶女,可她為何這般偏心?
梅若瓊眼里只有個賀姨娘,對她并不上心,請安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我,每日風雨無阻地請安,逢年過節必會送上禮品。
她對我們姐弟冷漠刻薄,我也不指望能和她母女情深,只因她是嫡母,情面上須過得去,而且等我出閣,子瑜還得在這里成家立業,故而我一直敬著她。
可到如今,連這層薄如蟬翼的情分,她都要撕破了。
6
我抽出手來,到她對面站定,逐條反駁:
「母親,恕女兒直言,此事萬萬不可!一則,趙府和周府,早就同我家定好了人,定下了婚期,忽然生變,如何向兩家交代?二則,那周府乃清流世家,最是講究清譽,又一向看不上外戚,豈會答應和趙府換人?三則,父親剛擢升,為親事鬧將起來,恐會損害官聲。
望您和父親三思。」
她見我措辭冷肅,也收起虛假的笑意。
「不打緊,我們只消和趙志遠說,你曾在街頭見過他,從此放在心上,非他不嫁。我們做爹娘的心疼女兒,就想成全這份情意。等你先嫁過去,我們再和周家提瓊兒,橫豎他家只說,求娶我梅府之女,娶誰不是娶?若有不滿,你父親再多給些陪嫁便是。」
我簡直氣得發抖。
女子的閨譽攸關性命,她為了遂梅若瓊的愿,居然給我安上這等污名!
此時我也恨不得像桃夭一樣,罵上幾聲不要臉。
我咬著牙問:「母親,倘若我不答應換呢?」
她拿起炕桌上的佛珠,在手中盤著,緩緩開口:
「親所好,力為具。親所惡,謹為去。你也讀過些書,難不成這點道理都不懂麼?你父親的性子說一不二,我呢,好話也已說盡,還是勸你聽從安排,莫要生出什麼歪心思。」
她命丫鬟將胡嬤嬤叫來。
「胡嬤嬤,最近你住在聽雪齋,幫二姑娘打理備嫁事宜,別讓她出門,直到趙府娶親那日。」
她吩咐完,闔目撫額,不耐煩地命我退下。
我邁出門檻,走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北風冷得錐心刺骨。
桃夭遞來手爐,已然涼透了。
7
胡嬤嬤亦步亦趨地盯著我回到聽雪齋。
才軟禁半日,我便聽見梅若瓊和翠香路過院外,說笑聲飄過墻頭。
「不是說快餓死了麼?呵,這麼快就活蹦亂跳了?有本事真不吃不喝啊……」桃夭忿忿不平地嘟囔。
我抱著虎子坐在炕上,直到天黑。
窗外漸漸寒風呼嘯,仿佛許多無家可去的孤魂野鬼,哭喊著跑過屋頂。
其實,我和這些孤魂野鬼一樣,也是沒有家的。
要下雪了。
翻過這個年,過了正月,便是和趙府的婚期。
真的要任憑他們擺布麼?
我將臉埋進虎子的后頸,眼淚滾入它軟茸茸的皮毛中。
昏昏沉沉睡了兩日,屋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一名錦衣少年掀簾進屋,望著我驚呼:「姐姐,你眼睛怎麼腫了?誰欺負你?」
是子瑜回來過年了。
我還沒想好如何開口,眼眶先酸了。
桃夭噗通一聲跪下:「公子!奴婢求您幫我們姑娘報仇啊!」
我:「……」
連忙擦擦淚,打發她出去盯著胡嬤嬤,然后把來龍去脈講了講。
子瑜氣得額頭青筋暴突,怒道:「梅若瓊也太囂張了!我這就去教訓她,把她揍成個丑八怪,看誰還敢娶她!」
我扯住他的胳膊,說:「你去青藤書院這一年,好不容易讓父親對你改觀了些,可別一回來就惹他生氣,而且當務之急不是揍人,是我的親事怎麼辦。」
他撓撓頭,冷靜下來,幫我分析:「那個周晏清,去年逸園雅集,我倒有過一面之緣,遠遠地聽他撫過琴,確實挺有風采……」
一年不見,弟弟長高許多,也更懂事了。有他撐腰,我心里漸漸安定下來。
從小到大,梅若瓊霸道慣了,我有什麼好東西,她即便用不上也要搶,反正我心有不滿,也無人為我做主。這麼多年我默默忍讓,眼看她越來越有恃無恐。
如今涉及婚姻大事,我再也不想任人搓圓捏扁了。
我思來想去,覺得最好和周晏清見一面,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倘若他真像傳聞中那樣好,我再作打算,還有,他和梅若瓊是怎麼回事,也須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