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關押的、受審的無數。
挽春樓作為詩會舉辦方同樣受到牽連,或許查個挽春樓只是順手,畢竟一個青樓而已。
紫徽作為東家被抓。
其他姑娘想要聯系人搭救,卻都被拒之門外。
有其他青樓見挽春樓有頹勢,巴不得煽風點火好弄臭我們的名聲,到處傳謠,嚇得沒人敢踏足挽春樓。
如今已有兩日未曾開張。
我強撐著坐在下面,抬手讓她們停嘴。
詩會一事與挽春樓關系不大,若是洛娘在,憑她的手腕人脈,不會把窟窿捅得這麼大。
樓里繼承了洛娘人脈的是紫徽,偏偏又是她猝不及防被抓進去,求救無門。
而洛娘遠在深宮,尋她難如登天。
誰可解挽春樓燃眉之急……
我驀然想到洛娘說的話——如遇意外,去找鄭適登。
「呵。」我冷笑,自嘲地搖頭,「替我找件素雅的衣裳來。」
在鏡前,小丫頭替我梳妝,待要釵花時,我制止。
「簡單點,只是不想顯得太憔悴,嚇著人。」
丫頭們訥訥點頭,只揀了根玉簪替我戴上。
我翻箱,問:「瑪瑙鐲子呢?」
「哪個?」丫頭問。
我開口:「鄭相送來的,他應當來過的。」
丫頭們眼神提溜轉,最后翻出壓箱底的鐲子怯生生遞過來,問:「東家,你是……要去找鄭相嗎?」
我戴上鐲子:「不是我要找他,是他要我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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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風的婆子說鄭相的馬車快到了。
她帶來一把油紙傘,抬頭張望天色,嘟囔:「要下雨了,東家,把傘拿好。」
我接過,眼瞧著那烏云逼近,隨著鄭適登馬車一并而來的是轟隆雷聲。
天公作美,他停在我身側時,大雨瓢潑落下。
鄭適登掀起轎簾,側首看來,未先開口。
我盈盈福身,把傘往后傾倒些,動作間露出腕上的鐲子,我見猶憐的一雙眼看過去,開口情意綿綿喊道:「相爺。」
鄭適登瞥過我的手腕,頷首:「身子好些了。」
我笑道:「多虧相爺請的郎中,好了大半,只是少見相爺,怕憂思成疾,等挽春樓再倒了,真正就見不到相爺,成了鵲娘一生的心病。」
鄭適登終于露出笑容,玩味的表情與他清俊的面容并不相稱,但卻是第一次徹底在我面前展露他的冷酷與殘忍。
「上來吧。」
我上車,坐到他身邊。
鄭適登張開手,我熟練地躺倒在他懷中,深吸一口氣,像是惦念了許久,低聲埋怨:「把紫徽放出來吧,鬧成這樣,挽春樓倒了,我如何替相爺盡心。」
他的手掌一握,動作輕柔摩挲在我腰間:「辦事?我可未曾要求過小東家做什麼。」
我:「挽春樓有相爺照拂,鵲娘也得相爺憐惜,所作所為皆是從心。」
又問:「反詩一事,可是真鬧得不可收拾了?」
鄭適登微合眼簾,從前他不與我談官場的事,我也從不過問。
「不礙事,明兒個把紫徽放了,你且廣發請柬給熟客,尤其是那些考生,中的未中的都請來。」
我替他舒展眉頭:「相爺要來?」
他笑,一笑我便知是要來的。
「雪中送炭的情誼,自是難忘的。」他說,「我來是為他們,也是為你。」
我故作感動,雙眼發紅:「還好你疼我。」
疼我疼到一碗湯藥下肚,怕我記恨,又要送上一份「恩情」,讓我畏懼。
從前……洛娘與王爺,或許也是這般吧。
我想,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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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適登與天下才子歡聚作詩,又替他們在朝堂美言。
意料之中,又一次成了文人們頂禮膜拜的楷模。
科舉的余波終究還是散去。
那個狀元雖然受了刑,前途有損。
但好歹沒有削去狀元的名頭,聽聞放出來的第二日就去了鄭府感謝。
挽春樓經歷這番磨難,一時人氣低迷,但尚未傷筋動骨。
在鄭適登、紫徽和我的努力下,重新奪回京中第一青樓的風頭。
紫徽變得沉穩起來,她與我月下對飲,喝到一半想起來,問我是不是不能喝酒?
我說身子早就好了,但喝無妨。
她望著一池星河:「我見到了洛娘。」
我并未驚訝,是知曉洛娘的神通:「我不是故意瞞你。」
她自嘲:「我知道,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真的被人關起來拷問,才知道憑著一張臉和一副身子,沒有什麼大用。」
我故作老成,捏捏她的臉:「長大了啊,紫徽姐。」
她把白眼翻上天,問我:「那你呢……你去求了他,心里不窩火?」
我搖頭:「咱們這樣的人,不該為這點小事傷心,更別談生氣, 各取所需罷了。」
她久久不語, 問:「真的?」
我俯在她耳邊說:「你可知道賈家為何貪污被抓,姓劉的為何遭貶?」
她睜大眼睛, 不是奇怪鄭適登能辦到這些事,而是驚訝于我還記得這兩個人。
我飲下一杯酒, 笑得暢快:「這才是各取所需,為了能讓我恨的人痛不欲生,我愛的人平安喜樂,更為提升我的價值。」
我的雙眸里盛滿笑意:「紫徽,我答應了洛娘要替她守好挽春樓。」
「只要我在一日, 挽春樓一日不會倒。」
「挽春樓內的姐妹, 我會護住, 現在的, 未來會存在的都護在我羽翼可達的地方, 直到哪天我的夢成真,世上也不再有青樓, 不再有賣兒賣女,不再有……那麼多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不再連情愛都要依據出身分高低貴賤, 不再有等不來的人, 和隨意辜負的情。
」
「我可能等不到了, 但總有一天會的吧。」
「總會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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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二十七歲時。
同樣是一個中秋后的中午。
后院里, 一個牙子, 像狗一樣弓身觍著笑臉來到我面前。
他身后跟著一串姑娘, 跟我說:「鵲娘, 你挑挑, 都是好苗子。」
我打著扇子,興致缺缺, 一眼便看出這群小丫頭對挽春樓厭惡至極, 甚至是惶恐被賣到這。
不想強人所難, 回絕的話剛說出口。
牙子從里頭拽出個小丫頭,能看出幾分出挑。
他把丫頭的臉扳正,往我跟前湊。
「這丫頭,長得水靈, 一看就有花魁命, 鵲娘,您給看著要不要收下。」
我瞧她的眼睛,撲扇著帶著懵懂和笨拙。
見我看來, 呆呆地發笑。
心頭驀地涌上一陣鈍痛。
恰似見到了從前的自己, 那顆觀音痣被摳了又摳,差不多的話,同樣的笑容。
我買下她,花了七十兩。
問丫頭, 她怨不怨她爹。
丫頭傻笑中透出幾分早熟:「不怨啊,爹十五兩,賣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