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徹底走了,我已經疼得難以維持笑容,五臟六腑被絞碎,融成一攤血水,自腿間往下滴,裙、褲皆被血水洇出朵朵紅花。
我踉蹌起身,慢慢往前走,一步一個血腳印。
直至走到門前,才看到紫徽著急請來的郎中,是挽春樓最熟悉的醫館出夜診的那位。
紫徽滿臉焦急,想罵罵不出口,把我半抱半攙到床上。
發脾氣地埋怨:「都這個死樣子了,關門給誰看呢?」
我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拍拍她的手,想讓她安心。
郎中給我扎針,又讓紫徽去看他預先帶來的藥煎好沒有,端來給我。
等紫徽離開,郎中提筆開藥方。
我虛弱地問:「先生,幾日前可有挽春樓的人去請你?」
郎中搖頭,而后思索片刻又點頭:「記得來了個婆子,請了薛先生來,可沒半刻鐘,薛先生自個兒回來了。」
他還要再細說,我卻擺手。
按著肚子,蜷曲在床上。
不知是不是太疼,眼淚又決堤滾下,蓄成一汪淺溝。
我心里不盡悲涼,鄭適登啊鄭適登,你嘴上說著不是,心里依舊把我看輕看賤了。
你何必來這一遭,又是換郎中又是默許夫人大鬧挽春樓。
篤定我會留下孩子,破壞你與夫人共白首,壞你前途坦蕩?
越想越是可笑,我輕輕道:「那宋鵲……還是謝相爺恩賞吧。」
75
我墮了胎兒,醒醒睡睡許久。
迷糊間似乎見過鄭適登,他站在我床頭,居高臨下地深深望著我。
我張口要說,卻最終咽下。
相爺依舊是恩客,但我生病了,少說些話吧。
后來他走了,留下我曾與他說過相中的瑪瑙手鐲,尤其是得知我昏迷不醒,叫小廝換掉挽春樓的郎中,請了更知名的大夫來。
讓我在夢中都體會了一把瑯嬪娘娘從前的心路。
睡夢里,斷斷續續見過好多人。
水婆子變年輕了,不梳她的大辮子叫啟郎,而是為我煨了一鍋雞湯,端上桌燙得齜牙咧嘴,兩只手捏住耳朵。
麟哥兒身姿矯健,走進屋來沒有跛足,看衣著講究,不像干苦力的,反像個老爺,他過來探我額間溫度。
水婆子把他推開,說:「你手涼,別凍壞丫頭。」
麟哥兒悻悻收手,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暈,搓搓掌心才把手重新放上來:「不涼了,摸著還燙。」
水婆子滿臉埋怨:「誰讓你帶她去逛廟會亂吃東西,鬧了一宿肚子,多大了還不讓我安生。」
麟哥兒不言,把頭埋得更低。
水婆子問他今兒個店里生意如何,麟哥兒回答得很簡單。
說話間,一對夫婦走進來,給水婆子拱手道歉。
男人嗓音熟悉,說:「多虧了她嬸子,我們在莊子里忙昏頭,哎呀,這是時令的梨,我們挑了一筐,你和麟哥兒吃。」
是爹的聲音,我驚愕,想起身看,卻怎麼也動不了。
水婆子說:「有什麼謝的,鄰里鄉親,我把鵲丫頭當自家女兒疼,別說照顧她一宿,成日成夜照顧我也愿意。」
何時的事,水婆子是我鄰居?
又見一個婦人坐到我床邊,她替我掖被子時,我才看清,是我娘。
她一如記憶中溫柔,哄孩子一樣地拍拍我,無奈道:「這丫頭,做噩夢呢吧?皺成個苦瓜臉。」
水婆子開玩笑:「或許是夢見柳姑娘抽她課文,答不上來被打手心。」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笑聲,柳娘的聲音清越動人,與遙遠記憶中一樣。
「水嬸又壞我名聲,鵲丫頭好學,從不挨打的。
」
「就是,只有紫徽才會挨打,三天兩頭翻墻出去看猴戲,哪兒有個丫頭樣子。」
這是洛娘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一道不認識的聲音。
「好了,紫徽也不是成日調皮,你總說她,小心她不和你好了。」
洛娘撒嬌:「姐姐,你就縱著她吧!」
姐姐……那是瑯嬪娘娘啊……
我越來越暈,聽他們說什麼挽春樓,但這個挽春樓是個客棧,他們要請班主來唱戲,當紅花旦喬姐也要來呢,說喬姐生了個水靈靈的丫頭,粉雕玉琢,把他爹高興壞了。
娘問洛娘姐妹的婚事。
水婆子替她們打圓場,直呼操心那麼多,還不如關心自己丫頭什麼時候退燒。
我越來越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是格外貪戀這些聲音,這些笑語,這些鮮活氣息……
若真如此,病了一生又何妨?
可逐漸身子有了下墜感,我求救般在空中亂抓,把她們的名字都喊了個遍。
眾人圍過來。
我竭盡全力睜眼,貪婪地要看清他們所有人……
「我……」
洛娘握住我的手,神色動容,有幾分不忍。
「鵲丫頭,好好的,好過來吧。」
余音尚回響在腦中,我猛地睜開眼,渾身都被冷汗打濕,往屋中熟悉的擺件,微敞的門縫里依稀可見挽春樓的綾羅玉器……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我涕淚橫流,趿拉一雙鞋往外走,似乎要抓住什麼實物或者熟悉的人,讓我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可推開門……
我見到蕭瑟門庭,姑娘們愁坐一團,聽到動靜齊齊抬頭。
「鵲娘!不好了,紫徽被官兵帶走了!」
76
紫徽被帶走有兩日了。
原因竟和之前辦的詩會有關。
有個作詩的書生中了狀元,但隔日就被摻了一本,說他作的詩里有大量貶損圣上與朝綱之句,后來又牽扯出許多考生,以及監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