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那般,或許是有隱疾的。
我們做花娘的,總要貼心些,罷了罷了,也不是沒見過銀樣镴槍頭。
可惜了相爺那身好皮囊。
只有紫徽,貓似的在我脖頸處嗅上一嗅。
鄙夷地朝我撇嘴:「丫頭片子,不頂用。」
但她依舊給了我一個厚厚的封子,掂著有不少錢呢。
我眉開眼笑,一整日在屋里點錢。
衷心替相爺念了聲「阿彌陀佛」,期望相爺的病能治好,起碼以后娶媳婦不要被嫌棄。
60
鄭適登來挽春樓格外勤。
有時一個人,有時跟著同僚一起。
在人前待我格外親昵,吃東西是要喂的,喝完酒是要偷香的。
別人揶揄他,說鄭相栽了,終于知道紅袖添香的好。
他不反駁,笑得像個初次貪歡的愣頭小子。
鄭適登過往經歷滴水不漏,干凈得挑不出錯處,在挽春樓尋歡作樂,在旁人看來才不算異類。
相爺的風流韻事,一直傳到宮里。
甚至驚動了崔公公。
他來挽春樓,說是替陛下看看,哪個姑娘入了眼高于頂的相爺的眼。
若不是我們清清白白,我都要當真以為鄭適登迷戀于我。
興許是見得久了,摟摟抱抱成了常態。
某天夜里喝了點酒,鄭適登讓我在他懷里彈琵琶,都是彈不熟的曲子。
他耳聰目明,錯了一個音,就要顛我一次。
摩擦扭蹭間,我驚覺觸感不對。
慌亂回首,撞見他眸中情欲。
琵琶墜地,我要去撈,被鄭適登強硬鎖在懷中,他吻得毛躁,沒個技巧。
啞聲說:「回頭我賠你更好的,鵲娘,只把心神放我身上可好。」
窗外月光皎潔,更勾勒出他玉面出塵。
我羞怯應是,在他唇畔輕啄兩下。
相爺過往怕是只鉆研學問,對男女之事不甚通曉,弄得他額間覆汗,未嘗歡愉,見我痛楚,反倒說了聲抱歉。
我強行把他壓在身下。
該死的,還不如我見多識廣。
到后半宿,我累得癱軟在枕畔,相爺才融會貫通。
食髓知味地把人壓了又壓。
我未曾嘗過情愛滋味,鄭適登是頭一個與我朝夕相處的男人,雖說心底待他從來惶恐不安,但起碼那夜,我未掩藏心底的悸動。
只將過往種種暫在那夜,拋擲腦后。
做一回糊涂的俗人。
翌日醒來,頭暈目眩,撐起身子都覺得費力。
洛娘帶紫徽進門。
就在床邊,憐惜地喂了我一碗湯藥。
洛娘說,樓里姐妹都要喝的。
我沒拒絕,雙手捧著往下灌,咽下去時苦得冒淚花。
是洛娘細心,還是鄭適登叮囑,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61
相處半載,我與鄭適登親昵非常。
他確實博學,知我有藏書一箱。
半夜,與我秉燭夜談。
我們對坐,他看我藏的話本,我看他送的《史通》。
若我讀不懂,他就走過來,俯身在我身后,耳邊全是他清悅的嗓音替我答疑解惑。
情到濃時,燭火搖曳。
我一偏頭,就能與他心照不宣地接個纏綿的吻。
甚至可說的話也多了起來,問我從前,我挑揀出些趣事,從不與他訴說苦悶。
有回動情時,他叫我觀音婢。
我指尖發冷,佯裝扭動求饒,淌下一行淚來。
求他,叫我宋鵲。
之后才了解,皇帝專寵瑯嬪,因娘娘額間有痣,點觀音痣在民間婦人中盛行過一段時間。
關于瑯嬪,洛娘曾把我拉到角落,托我在不經意間問問鄭適登。
崔公公來得少,帶給她的消息都是娘娘身子強健,封妃指日可待。
但洛娘就是不放心。
我從鄭適登嘴里套話,不太現實。
他眼神毒辣,我一個心虛的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索性問出口,直白地問瑯嬪的事。
「不大好,自從宮宴之事后,就成日喝藥勉強保胎。」
「為何叫瑯嬪娘娘在宮宴表演?」
鄭適登意味深長地看我,不信我真的不明白緣由。
但他還是解釋給我聽了。
「因為瑯嬪出身挽春樓。」
62
瑯嬪出身挽春樓,與洛娘是一母同胞。
兩人一起被賣到挽春樓,十二歲便已成花魁,又有「并蒂蓮」的美稱。
那時皇帝還沒繼位,先皇病重,攝政王把持朝綱。
他帶自己未嘗人事的侄子逛青樓。
正巧碰上「并蒂蓮」開盤競價。
王爺見小太子眼神黏在姐妹花身上,豪擲千金拍得兩人。
太子得了瑯嬪。
王爺抱回洛娘。
太子是真的愛慘了瑯嬪,纏著王爺帶他去挽春樓。
甚至曾想贖瑯嬪出樓,但被王爺阻止,說他才新娶太子妃,這麼做落人話柄。
等太子妃成了皇后,誕下嫡長子,皇帝才命人將瑯嬪抬回宮中。
瑯嬪進宮是以攝政王妃遠房堂妹的身份。
但王公大臣、各宮嬪妃誰人不知她出身青樓。
世人都傳,瑯嬪得寵。
可進宮以后,她受過什麼罪,沒有人問,也沒有人關心。
63
我把話原封不動告訴給洛娘。
洛娘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也屈指抵在唇上,整張帕子濕透都沒止住淚。
她落寞離開,嘴里念叨著三個字。
「不成了。」
我心里跟著一片荒蕪,看窗外人來人往。
只覺得空茫茫找不到落腳點。
皇帝那麼愛瑯嬪。
到頭來,還不是把她當成個玩意兒物件,能拿她的出身過往與貴胄們一同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