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望去,沒少人。
還好,出事的不是我們自家人。
洛娘狠狠數落我一通,比往常兇多了。
我不敢回嘴,低頭訥訥聽訓。
一直到回樓里,喬姐提了一壺酒,悄悄和今日表演的一個姑娘鉆進我的屋子。
我們只點了豆大的燭燈。
我不知所謂,跟著在自己屋里做賊。
三個人聚在一塊,頭頂頭。
那姑娘開口,跟說書先生似的:「你們猜怎麼著?」
兩個腦袋頂靠著搖。
姑娘說:「我見到瑯嬪娘娘了。」
今日夜宴,除了皇后,皇上只帶了瑯嬪出席,只需要一眼便知是誰盛寵不衰。
本來表演得好好的,廳內推杯換盞,君臣共歡。
但一個王爺是挽春樓的常客,認出相好的姑娘,鼠目提溜一轉,借著敬酒竟然說看到此舞,想到瑯嬪娘娘也擅舞,許久未曾見娘娘跳過了。
明明是荒唐話、大不敬的厥詞。
但皇帝反而沒發火,興許也是酒酣糊涂。
瑯嬪娘娘推辭幾次,提醒了皇上才想起來,娘娘有孕在身。
皇帝大手一揮,讓娘娘去彈琵琶。
彈琵琶,不傷身的。
天子一句話便是圣旨,瑯嬪只能抱起琵琶下來彈奏。
才有了樂聲剛歇又起的事故。
娘娘彈奏完,說身子不舒服。
明著是去整歇,其實走在路上淚就滾下了。
三雙眼睛盯著燭火,盯成了三雙斗雞眼,久久不語。
我糾結很久,才說:「我,我瞧有公公叫東家出去,說什麼哭了,哭的怕不是瑯嬪娘娘?」
姑娘似乎就等我開口,呼出一口氣險些吹滅燭火。
「我就知道!」
喬姐問:「知道什麼?」
姑娘聲音壓得低,要人趴地上才能聽見一般。
「你們來得遲,后來洛娘發狠不讓說了,才沒傳出去。」
「瑯嬪娘娘,是洛娘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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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耳朵,呼出一口氣吹滅蠟燭。
喬姐和那姑娘連連「哎喲」,問我這是干嘛。
我悶聲回答:「東家不讓傳,你來告訴我們干嘛!」
喬姐站一邊閉上嘴。
那姑娘磕絆得答不上,氣得跺腳。
「木魚腦袋!我不是看你們嘴嚴才跟你們說的!」
她指著我,又指向喬姐。
「你!你!你們會往外說?」
喬姐擺手搖頭,恨不得賭咒,大家都敬東家。
我嘆氣:「我們定是不會說,但外頭要是又傳起風聲,矛頭指向你,就算消息不是從我們這兒透露出去的,你能撇清干系?」
這一宗確實震懾住她。
「誰,誰會亂傳啊……反正……」
越說底氣越是不足。
「算了算了,就當我沒來過,你們當我胡說。」
喬姐不敢跟她再出去,怕又勾起她八卦的心思,晚上跟我躺一塊睡下。
臨睡前,她忽然想起什麼。
趴在我耳邊道:「瑯嬪娘娘也有一顆觀音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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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事是真的。
也怪不得攝政王會注意到我。
他被獲罪的緣由可是謀逆。
黃袍都掛家里墻上了,說書人描述他跪地求饒的糗樣時。
說他指著明黃說鵝黃,老眼昏花。
合著他不僅眼饞皇位,還肖想皇妃啊。
藝高人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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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宮中的事。
一日之后,就沒人敢提了。
因為紫徽不知從哪兒抓到個「傳謠」的姑娘。
和她從樓上打到樓下。
遍地是扯下的斷發。
姑娘臉腫了,紫徽脖子上多了一個紅紫的牙印。
那姑娘歇業許久,紫徽頂著牙印滿堂亂飛。
像是在炫耀她的軍功章。
如今她會念詩,誰看了不夸一句文武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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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娘背后的勢力,盤根錯節,但梳理開來,最粗的那根牢牢系在至尊至貴之處。
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只是攝政王一倒,活泛的大人難免要動挽春樓的心思。
宮宴過去沒半個月,挽春樓迎來一個大人物。
她們說,來的是最嚴氣正性的右相,鄭適登。
街頭巷尾傳遍,鄭相出身寒門,十二歲中秀才,一篇《暑寒賦》名動京城,而后蟾宮折桂,連中三元。
正所謂「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狀元郎那時才十七歲。
他甫一入仕就是天子近臣,只是攝政王權柄逼人,他不露鋒芒,但皇權最大的敵人攝政王,頭顱能被腐鳥啄食得光滑透亮,里頭有不少他的手筆。
而今鄭適登圣眷優渥,一日九遷,封侯拜相時也才二十有三。
他品行高潔,是寒門與天下才子的表率。
這樣的人,竟然要來挽春樓?
洛娘是提前收到消息,思忖須臾,又閉店了一日。
沒招呼我們彩排表演,我們一群人得閑,或坐或躺,三五成群扒著二樓欄桿聊天。
有人說鄭相一表人才,是京中難得的美男。
我:「可是他逛花樓。」
有人說鄭相文采斐然,連墨寶都是千金難求。
我:「可是他逛花樓。」
所有人啞口無言,興致全無,目光轉向用身體撞欄桿玩的我。
「我們說了這麼多,你就記得他今天要來吃酒?」
「他可是鄭相,謫仙一般的人物,寒門中的傳奇,你不好奇。」
我聳肩:「柳娘告訴我,所謂的寒門,落魄時也能掏出十五兩在我爹手里把我買下,所以他能讀書習字,能科舉考功名。」
「不過是位高權重,樣貌出眾,人年輕了點,脫了衣服,還不是二兩肉。
」
青天白日,姑娘們紅臉哄笑,爭著要打我。
我一邊躲一邊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