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娘含笑,點了點我的腦袋。
「你還不機靈?」
「比紫徽好多了。她以為高門、深宮里,流兩滴淚,撒幾聲嬌,那些人都得憐惜她呢。」
「也不怪,她生得好看,打小媽媽、恩客,誰不哄她。」
「留在挽春樓,反倒省事,等她不愿干了,我好托人給她改籍,另置一處酒樓或者什麼,左右有個營生。」
「只是不知道她能看上誰,尋常販夫走卒可入不了她的眼。」
洛娘原是為紫徽綢繆到了后半生的。
49
心里回憶,紫徽好像只比洛娘小五歲。
她是樓里長盛不衰的「老人」,多少年艷色不減,接待的客人也大多權勢逼人,比旁的姐妹好上千百倍。
因為她性格潑辣,又是要掐尖冒頭的,好與人爭搶。
看不慣她的和喜歡她的都能長篇大論辯個不停。
我做清倌前,她只是覺得我和柳娘一樣假清高。
后來我接客,洛娘待我十分看重。
她便越發容不下我。
但也不過比旁人多幾句酸話,鬧起來掐人時下手重些。
所以我倒不是真的討厭她。
樓里,我就沒有真憎惡的人,都是一樣的,各有一段抹淚的過往,想著大家同處一處,同樣倒霉,拈酸吃醋的心思就熄了。
吃誰的醋,總不能吃客人的醋?
那才是惹得哄堂大笑的糊涂蛋。
同情都來不及。
我清楚,紫徽厭我,大多還是逼洛娘更在乎她。
其實洛娘待誰都很好。
她不是菩薩,開了青樓不賺銀兩。
所以有心放我離開,也是要湊夠贖身的錢,但錢到位,她定是不會阻撓。
洛娘來挽春樓早,那時候挽春樓還非今日騰達。
聽說從前,買姑娘來,打小就是要接客,后院養了一屋子彪壯打手,一巴掌下去,能把人牙打落。
就連洛娘自己,吃的苦頭也不少。
她小腿處一道淺疤,就是小時候挨打沒長好,多少祛痕的膏子,抹上這些年,還是除不掉。
不知怎麼的,后來東家就換成了洛娘。
樓里風氣才好些。
姑娘們性子活潑許多,雖做的還是下九流營生,終歸私下的小日子還是滋潤的。
其實好些「老人」早就湊夠了贖身錢。
不走,不攢勁賺錢了,自個兒揀些相熟的客人接,妝箱里金銀首飾堆滿。
就算外頭人看不起咱們,但樓里頭可沒人敢嚼舌根。
想到這兒,我又覺得紫徽糊涂。
50
笙簫不停,悠揚傳入屋中。
洛娘說:「她們上去了。」
她耳朵格外靈,我都沒注意到。
但片刻后,樂聲稍歇,又突然重新響起。
洛娘皺眉,站在門邊沉思。
有個臉生的小太監推門進來,臉上還掛著汗,見到洛娘連聲喊。
他說,是自個兒師父叫他來的。
前頭鬧出不愉快來。
他斜眼瞧我沒明說,只說哭得兇,讓洛娘去勸。
洛娘走了,屋里就剩我一個人。
我猜是樓里誰犯錯被罰了?
咱們這種人,被罰了不就落個「死」字,誰還能哭?
想不明白,我還是不機靈。
屋內狹小,我悶得厲害,又兼幾杯茶下肚,格外想出恭。
在屋里坐立難安,壯起膽子出門。
問門口打瞌睡的宮女在哪兒如廁,宮女指了個方向,又歪靠在柱子上。
我摸黑過去,回來時卻有點迷了方向。
在花園里打轉,轉到一處假山,眼熟得緊。
倚著石頭,預備喘口氣。
倏忽聽見草叢中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屏息凝神,那嗚咽粗喘……怎麼那麼耳熟?
是挽春樓夜里聽到耳朵生繭的歡好聲。
我如遭雷劈,這是皇宮啊!幕天席地、鴛鴦交頸,我,我……
幾個腦袋可讓我撞見這事。
就算是太監宮女對食,我也惹不起。
我整張臉繃著,踮起腳尖要走,迎面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
男人身上有沉香混雜著酒氣。
比我高一個頭,我跌進他懷里,他伸手扶住我的肩頭。
「!」
一雙手捂在我的唇上。
抬眼,夜里他一雙瞳孔黑白分明,深邃非常,劍眉星目,卻是難得的英俊兒郎。
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五六。
他薄唇張合,耳語聲道:「噓,趁沒被發現,先走。」
這話說的。
倒像是我戀戀不舍愛聽這顛鸞倒鳳的聲響似的。
他腳步很輕,明明很高大的一個男人,走路卻沒聲音。
甚至是半提溜著我,也跟提溜了一袋包子一樣,輕松愜意。
直至見到燈火處,他才將我松開,退后半步,客氣道:「冒犯了。」
我搖頭,不冒犯的,更冒犯的對我來說也是稀松平常。
燈光偏斜在他的臉上,一半隱于暗沉。
他瞧著我的臉,目光落在我額上,露出意味不明卻轉瞬即逝的笑容。
「你是宮里人?」
我幾經吞咽,十幾年來腦子沒轉得那麼快。
他這麼問,莫不是要滅我口?
剛才那可算宮里秘辛丑聞啊。
我瑟縮點頭,一副膽怯又羞澀的良家模樣,好生做作。
但男人似乎沒有細究的打算。
對我頷首:「你我當未曾見過,姑娘莫怕,牽連不到你。」
我點頭如搗蒜,怯聲道:「謝過大人。」
提起裙子像提著自己的腦袋,毫不留情轉身就走。
與君一別,但求往后莫有瓜葛。
51
我回去時,洛娘正找我。
一幫姐妹如鵪鶉般站著,不是哭喪臉就是面無表情,就連紫徽都是緊絞帕子,骨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