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挽春樓又賓客滿堂,花團錦簇起來。
44
柳娘說我可以出去了。
現在王爺沒了,我就算把紅痣點得滿臉都是,也不會被人惦記上。
正巧,我也溫習完柳娘留下的書。
第一次單獨與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書生們坐在一起。
七七八八竟能答上不少。
有人夸我有高門教養出的儀態,想與我互訴衷腸,問我凄慘過往。
我嫣然一笑,態度坦然。
「我七歲便進了挽春樓,沒踏過世家大族的門檻。」
書生訥訥,臊紅了臉。
罰我連飲三杯酒。
他們還是窮酸了,不如王爺,要喝,就得一壺一壺來。
等他們醉倒,提筆就要在墻上寫詩。
我還睜著雪亮清醒的一雙眸子,托腮發笑。
進了挽春樓,他們放浪形骸,比我們青樓女子更勝一籌。
人前卻是道貌岸然的書生、才子、先生。
果然,投胎是門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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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里近來有樁喜事。
說皇上寵愛的瑯嬪有喜,是盼了十來年的金疙瘩。
眼瞧著,是要封妃。
我雖知道天子與庶民同樂。
但,真的要同樂到這種地步?
所有人不過只是隱秘交換眼神,但紫徽卻是眼睛亮得嚇人。
她胸中的小火苗燒得更旺了。
我聽她屋里的丫頭夸耀。
說紫徽姑娘這幾日長學問了,能背出好多詩。
閑時也會謅幾句「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無妨有臥龍」。
我倆對視,深感佩服。
人外有人,咱們做娼妓的也要學無止境!
隔天,我就跟一個擅吹簫的姑娘要了一支竹簫。
吹得唾沫亂飛,差點在房里斷氣。
46
教坊司的人來挽春樓。
說是宮里有宴,崔公公推薦了挽春樓。
咱們這也算是京中青樓望塵莫及的存在。
客人質量高。
東家關系廣。
連宮宴也能搭上邊。
教坊司的說,若出彩的,能提拔到教坊司去。
樓里有志向的姑娘都鉚足勁跟洛娘自薦。
紫徽貌美,風姿綽約,堪為眾女之首。
洛娘有意抬舉她,第一個選的就是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紫徽見我也不甩臉子了。
因為,她們去獻藝,我是候補打雜的。
洛娘告知,不選我露臉的原因。
「你的琵琶這兩年練出來了,合該讓你去露個臉。」
「但教坊司有的,咱們挽春樓也不差,你性格直魯,又好拿捏,何必讓你蹚渾水。」
「從前鬧出的風波雖不足掛齒,但算起來,你和天家怕是八字犯沖。」
「去見見世面,也就行了。」
我樂意至極。
咱還不如平頭老百姓,卻有機會看看紫禁城的氣派。
洛娘還是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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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月,到進宮獻藝的日子。
我跟姑娘們坐馬車,樓外擠著看熱鬧的商販路人。
都是不大有余錢進樓的。
往姝色中找眼熟,紫徽呼聲頗高。
上個月,她是花魁。
她昂起下巴,矜貴地踩上馬車。
像只漂亮的天鵝。
我跟她坐一輛車,捂唇瞇眼笑。
她羞惱,帕子打在我的臉上,朱唇噘起,質問我笑她什麼!
我忙擺手,縮頭求饒。
「好姐姐,我沒笑話你,就是看你……」
「看我什麼!小心點說,仔細你的皮!」
她黛眉一擰,蔥白的指頭作勢要掐來。
我躲在馬車犄角,蜷成一團,沒讓她得逞。
紫徽甩手,剛要扭頭不理睬。
我又探出腦袋:「看你今天特俊俏!」
紫徽臉紅了,嘴唇翕動,似乎是罵我浪蹄子。
48
宮墻深深。
一班人跟著嬤嬤走,不敢抬頭瞎望。
一路上我只來回地瞅地磚和石子路。
我們打雜的穿得樸素,往宮女里頭站,只要不拋媚眼扭腰,也無甚不同。
別殿彩排至太監掌燈。
我和洛娘送姑娘們過去,停在離正殿三十米處,便歇腳。
崔公公從東六宮方向小跑過來。
滿臉堆笑,態度比之前好上許多,臉上褶子都清晰起來。
我乖順地站在洛娘身后不遠處。
聽見只言片語。
「娘娘給你的……」
「一切都好……」
「太醫瞧過了……近來多咳嗽。」
「讓你保重。」
云云如是。
洛娘態度恭謙,沒有答太多,行了禮,將我帶到偏殿。
小屋子明顯是宮女們待的。
比挽春樓的臥房逼仄,木桌上擺了一盤香瓜子,并幾個青瓷茶盞,做工平常。
我思忖,宮里貴人們或許過得奢侈,下頭的人還是那樣。
我們能歇歇,宮女嬤嬤卻仍要忙個不停。
這世道,終究是少數人能傲然隨性。
洛娘進屋倒茶,茶水溢出來燙到手。
還是我提醒,她才「呀」的一聲,捻指放在唇邊吹。
我替她剝瓜子:「東家,你是不是太累了?」
洛娘回神,扯出一抹淺笑:「確實,為宮宴操心不少。」
她強打精神與我說了些話。
卻總是會不自覺出神,喃喃:「我與教坊司舉薦過紫徽,但人家說年紀大了。不知道這丫頭回去得發多大火。」
「她就是跟我跟得早,旁觀者清,她看不明白。」
「紫徽那丫頭,削尖腦袋,要往鐵籠里鉆。」
「她也怪我,怪我不讓她去,反而把機會給了旁人……」
我「咔咔」剝瓜子的聲音都放得極輕。
但還是打攪到了洛娘。
她指尖微抬,意思是不用剝了,讓我自己吃。
洛娘問:「若是讓你進宮來,你覺得自己能闖出什麼天地嗎?」
我撓撓頭:「貴人們眼底話頭的意思,我琢磨不明白,怕容易惹人不高興,趕明兒直接打我板子,我這身子扛不住幾下,大概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