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的事由我處理,你莫要再惦記。」
「走了,就把挽春樓里的過往忘了吧。」
我含淚對洛娘磕頭:「東家,鵲兒命賤,幸得進了挽春樓,得您和眾姑娘的照拂,才能平安長大,還讀了書長了本事,若來日有機會,鵲兒定要報答您的恩情!」
洛娘擺手,讓我走。
她依舊是坐在那兒嗑瓜子,明明俏麗多姿的人,坐那兒卻是一團暮氣。
屋門合上,瓜子皮啪嗒啪嗒落在銀盤里。
31
翌日,麟哥兒踩著雞鳴聲出門。
洛娘同樣起了個大早,外頭有個棕褂管事打扮的人找她。
隨后,挽春樓門前掛了歇業的牌子。
樓里倩影擠挨,洛娘把人叫齊,雙手啪啪拍了幾聲,說道:
「晚上有貴客來,姑娘們,都拿出看家的本事,別丟了挽春樓的面子。」
這種事不常有,說明來的人身份極其貴重。
我跟著上下搬東西,替姑娘們挑水、點胭脂。
串了幾道門才囫圇明白個大概。
原是幾個權傾朝野的大人扎堆,陪著攝政王來消遣。
聽說,洛娘背后最大的倚仗之一便是攝政王。
怪不得如此看重。
一直忙活到天黑,滿樓的華光乍亮,前門才徐徐拉開。
我正在二樓拐角偷瞄,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幾個婆子滿臉驚慌,扯著我的衣袖問:「東家呢?東家可在二樓?」
我指著樓下,讓他們安靜些。
「東家在樓下陪客人,噓!噓!怎麼了?」
婆子不敢下樓,急赤白臉地交代事情始末。
原是一個要登臺的姑娘喬姐,不知是不是吃壞了肚子,下午瞧著沒事,這會兒抱著琵琶嘔出一大攤濁物,接著口吐白沫說起胡話來。
我皺眉,能管事的人要不陪在洛娘身邊,要不在下頭等待表演。
光聽動靜,就能知道那屋子里一團亂。
我差使一個婆子:「勞你去后院找麟哥兒,和他先把喬姐搬出去找大夫。」
婆子回:「水婆子砸窗戶跑沒影了,麟哥兒跟東家告假,出去找半天了!」
「……」我眉心狂跳,這事反倒沒人和我提起。
但事急從權,來不及問,只能扯過一個婆子:「那你們兩個,把喬姐抬到后院。」
又指著一個腿腳利索的:「你去街拐角賣油的隔壁胡同里,有個大夫能出急診,你去找他,腳程快些,從后門進來先治。」
婆子們如同找到主心骨,一窩蜂散開。
只剩兩個年紀小的丫頭,還眼巴巴地瞧著我。
我舔了舔發干的唇,腦中閃過幾個能彈琵琶的名字,挑出一個會彈又有閑的人。
「紫徽姑娘在哪兒?」
她的丫頭正好站在這兒,賊頭賊腦地覷了我一眼:「姑娘……姑娘自己下去了。」
「?!」
「她下去干嘛?」
「說是與王爺有過春風,特地下去拜見。」
「……」
丫頭急得要哭,這事兒沒知會過洛娘,明顯是紫徽自作主張,若能成事,有王爺撐腰,她賭洛娘不會責怪。
候場的婆子上來催,說喬姐她們的演出候著,倒數第二個上。
我垂眸,一只手捏拳,摳得掌心生疼。
半晌,等婆子第二聲催促我才滯澀開口。
「幫我找件差不多色的衣裳,我去彈。」
32
一曲《秋月弄》,我曾跟柳娘學過。
柳娘一面嫌棄靡靡之音,一面卻說指法有趣。
她不常教我琵琶,第一首便揀了它來教。
我在鏡前敷粉,其他姑娘替我挽發。
她們知我是要走的人,瞧著我眼圈發紅,一個姐姐把琵琶遞來,遲遲不放在我懷中。
「鵲兒,你當真要上?」
我苦笑,奪過琵琶:「總不能開天窗,讓東家難做。」
「我衣服、妝面也不精致,坐在角落,不惹眼的。」
「不惹眼的,不惹眼的。」
直到登臺,常在角落仰望的琉璃燈光投射在臉上。
滿堂雕梁畫棟,珠簾紅紗,倩影裊娜。
我斂容,指尖撥弄起那根弦。
「瀲滟波起月沉霜,奴貼花來卷簾望……」
曲閉,我抱起琵琶剛起身。
忽聽席間一男子朗聲喊:「洛娘,邊上那個眼生得緊,是你新調教出的姑娘?」
我喉間發緊,不自覺要往后退。
幾個姐姐不著痕跡要擋在我身前,又被男人喝退。
「抬起頭。」一聲命令。
我臉色煞白,將臉抬起,不期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
男子坐在上首,軟玉在懷,正是紫徽,一旁洛娘斜靠著給他斟酒,聞言不著痕跡地動作一頓。
只聽王爺促狹開口,笑道:「這人眉間竟有一顆紅痣,瞧著冷面如雪,倒有幾分清ťű̂⁹逸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他揉了把洛娘的腰:「莫不是你從觀音廟里尋來的童女?」
身后幾個大人目光玩味,緊接著恭維王爺,明明剛才未曾多看我一眼,這會兒卻個個應聲夸贊起來。
王爺要我下來,洛娘幾次開口都被制止。
我站在人前,審視挑剔的目光似乎在給我標價,讓人渾身不自在。
上一個這般打量我的,花了十五兩買下我。
洛娘終于開口,她酥手拂上王爺的胸膛,嬌聲帶著醋意。
「怎麼?王爺抱著紫徽,摟著洛娘不夠,還看上了這清倌?」
她有意加重清倌二字,玲瓏曲線盡數貼在王爺身上。
王爺的視線終于從我身上挪走,大笑著把洛娘摟得更緊,擰她的鼻尖罵她拈酸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