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水婆子頭上的簪子,也不過是麟哥兒用竹子雕的云紋樣式。
滿屋子兩個人,和玉搭不上邊。
就在我手足無措時,洛娘窈窕的身影翩然而至。
水婆子一見她,就喊媽。
洛娘不答,把我推出屋子,轉頭把房門鎖上。
她的一雙水眸流轉多情,此刻卻淡淡地透出疲憊。
銅鑰匙當啷落在我的手心。ẗų⁶
她對我說:「瞧,可不是瘋了。」
我問:「啟郎是誰啊?」
洛娘的目光透過門板,落在哭喊著要出來的水婆子身上。
「當年花了五百兩贖她出去的人。」
「那現在……」
「花了五十兩,把她賣了回來。」
洛娘繼續說:「水婆子寧愿信那男人下了獄,也不信自己被拋棄。」
7
墨染天際,燭燈亮起。
挽春樓內聲色不斷,后院反而昏暗無聊。
我在后邊小窗,從縫隙里往樓內窺探,嘴里咬著一個花卷。
正聽到紅牌登場獻唱,肩膀被人一拍。
我嚇得一激靈,花卷往下掉。
麟哥兒身手矯健,伸手撈著,重新遞到我唇邊,還送來一串糖葫蘆。
「哥,你回來啦?」我雀躍,抱著麟哥兒的脖子蹦。
「噓。」麟哥兒豎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娘睡了?」
我點頭,又問:「你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
麟哥兒半邊紅臉隱在黑暗里,另半張臉卻是玉面俏郎君。
他說:「我去了賈家。」
我吃驚得張大嘴,發出拖長的一聲啊。
「你見到你爹了嗎?」
麟哥兒點頭。
「他在那兒嗎?」
「他認你了嗎?」
麟哥兒不回,他把窗縫推寬些,指著角落里一個肥碩的油面男人,男人懷里正抱著一個嬌娘,仰頭被喂了一口酒,含著就要偷香。
「他在這兒。」麟哥兒說,「一直在這兒。
」
麟哥兒回去了,背影依舊是一瘸一拐。
后院的老樹上停了一只烏鴉,叫得難聽。
樓內滿堂輝煌,春色難掩,盈盈歡謔不斷。
麟哥兒走前告訴我。
「洛娘說,明兒你就能去服侍姑娘了。」
這話落在耳朵里,遍體生涼。
8
收拾東西進樓前。
水婆子又發癡,念叨她的啟郎,要麟哥兒去賈家。
麟哥兒幫我收拾東西,仔細將我那三十一枚銅板夾在衣服中間。
走時,我回頭看水婆子,她在梳她那粗粗的黑辮子。
溫柔得讓人眼眶發酸。
「媽,我進樓了。」我喊她。
水婆子聽不見,還沉浸在舉案齊眉的夢里。
出了門,我皺起臉問麟哥兒:「媽為什麼會愛賈老爺?」
想到賈老爺那張肥頭大耳的臉,我怎麼都琢磨不出所以然。
麟哥兒想了好久,問我看沒看過話本。
我搖頭:「哥,我不識字。」
「不識字也好,省得看了話本滿腦子救風塵。」
「五百兩買來的愛,五十兩就能賣了。」
他說:「鵲丫頭,進去后聽姑娘話,別出風頭,等我贖你出來。」
我懵懂點頭,趕緊要掏包里的銅板。
麟哥兒壓住我的手:「你的錢攢著,哥哥不要。」
我回憶他剛才說的話,舉一反三:「你花七十兩買我,是要我做你的姨娘嗎?」
麟哥臉黑下來:「我不要你做姨娘。」
「那要我做你丫鬟?」
麟哥兒為我推開后院通往前廳的窄門。
「我買你清白出來,做我妹妹。」
9
我服侍的姑娘姓柳,名清微。
「日暮春山綠,我心清且微。」
柳娘教我念詩,說她出生時正是遠眺春山綠的日子,她爹從詩句里摘出兩個字給她取名,盼她順遂,永沐春風中,一生不凋零。
說罷她垂淚,清瘦的身體發顫。
我蹲在她腿邊,吟不出兩句文雅的安慰詞句。
只能說:「我叫宋鵲,爹說我出生的時候門口有喜鵲,是吉兆。」
她疑惑,既然我爹看中我,怎麼會把我賣了。
我笑笑:「十五兩銀子,夠一家活很久。」
柳娘撫上我的臉頰,她指尖與出塵的面容一般,帶著倒春寒的涼意。
「可憐丫頭。」
10
姑娘心疼我。
我也同情她。
聽說她從前是一品大員的嫡女,在家時頗受疼寵。
卻因涉嫌謀反重案,一夕抄家,女眷變賣為妓。
她不愿玉臂作枕,任千人倚。
拿剪刀懟著脖子,逼洛娘讓她做清倌。
我跟著洛娘到她房門口時,外頭已經站了不少看熱鬧的姑娘。
洛娘眼風掃過眾人,眾姑娘嘰嘰喳喳雀兒般散了大半。
等靜下來,洛娘酥腰往門框上一靠,譏笑出聲。
「誰要逼你賣身了?」
「誰逼得你尋死了?」
柳娘從前嬌養在閨閣,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捧著哄著,臉皮自然薄。
被連問兩句,答不上,羞憤難當。
沒來得及一剪刀扎進脖子,先昏死過去。
洛娘掐腰直起身,斂容沉聲命人好生照顧,別死在屋里招晦氣。
她說:「這樣便受不住,還說做勞什子清倌?」
走回自己的屋子,她才發現身后多了個跟屁蟲。
「跟著我做什麼?」
我攥緊衣角:「等東家安排活呢。」
洛娘一拍腦門,竟是忙忘了,她指著柳娘的方向,讓我以后伺候柳娘。
她嘀咕:「若不是受人之托,誰愿攬下這樁糊涂事。」
我豎起耳朵,眨巴著眼等她繼續說,被洛娘輕輕拍了一巴掌。
「少聽墻根,是你能知道的?」
而后,她又歪頭問我:「鵲丫頭,我長了一副逼良為娼的臉嗎?」
我把頭搖成撥浪鼓。
洛娘在我這兒可是頂天的好人。
她今天還給了我一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