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種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全賴當時的嫻妃拉了他一把。訪仙尋藥,為他醫治眼睛;事必躬親,將他接去膝下照料。母族薛家,更是為他的登基立下汗馬功勞。
暴君此生殺人無數,唯在此事上顯出情義。
尊嫻妃為圣母皇太后,即便她福薄一早病逝;將薛氏滿門大賞,占據京都半席權貴;以后制娶薛迎回宮,不許任何人僭越在她之上。
形勢比人強。
我需忍,至少也要忍到,暴君下一次殺人前。
春節前的幾個月,后宮因我的到來起了一星波瀾。暴君煉丹,貴妃練我,日子過的十分精彩。
這日,我還同往常一樣。
著素衣,卸釵環,燃暗燈,俯案上抄經文。
是華嚴經。
全文八十萬字,已經是抄的第七遍了。眼微酸,腕在顫,提筆勾墨,紙上的字已顯露歪斜,剛揉成一團,欲要扔掉。
貴妃就在這時推門而入,頗體諒地拍拍我肩:「好妹妹,你真是辛苦了。為著皇太后忌辰,日夜不眠的。一番孝心連我這個親侄女都感動,這不,得空就撮合著你與陛下見面。他這幾天不煉丹,就守在姑母的慈寧宮,現在連飯都沒吃呢。小廚房已把粥煲好,不若就由你送去吧。」
好明謀。
闔宮上下,人盡皆知。每逢太后忌辰,暴君便格外陰戾,通常見誰殺誰。幾年前,就連陪著他長大的老太監都不能幸免,李總管也是在那之后才上位的。
她這是要推我去死。
但卻正合我的心意。
——如果能在暴君發瘋時,全身而退。那這后宮里,特殊的女人便不止貴妃一個。屆時,她需要去解釋,那到處聲張『唯一能平息暴君怒火』的真實性。
運作的好,連薛家的根基都能晃一晃。
6
先皇在時,我也來過慈寧宮。
那時的宮殿富麗奢皇,冬如暖夏,太皇太后是個很和藹的老太太,年逾七十,給每個小孩掰糕點。長姐出嫁前夕,就下榻偏殿,很是得她照料。如今物是人非,宮殿蒼涼,時值傍晚,便有熒熒鬼火出沒,荒草萋萋。
無論如何,對不上,傳聞中,陛下對嫻太后的重視。
入宮四個月,我終于見到邵屹,坊間能令小孩止哭的暴君。
純黑袍擺,暗金紋袖,明是清貴又俊秀的一張臉,卻被陰沉侵占。舉把劍,在劈太后的靈牌,紙錢灑了ŧũₐ漫天,混亂又陰森里,他一眼就望過來,里面凝滿通紅的血絲。
持劍就砍:「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還不愿意放過朕!」
我險險避過,湯盅灑在地上,濺紅他的手腕。
可他卻像察覺不到一樣,又揮劍來劈,我一邊與他繞柱走,一邊點燃提前備好的沉香。
煙氣裊裊飄在空中。
尚未等得及生效,我就被他捉住。劍嵌進柱子里,他拿手扼上我的咽喉。神情陰鷙,瘋狂又冰冷。
「殺了你們,把你們殺光就清凈了……」
痛,好痛。
喉骨都要被捏碎,窒息的生理性淚水如泉涌出,根本止不住。
喘不來氣,額頭上的青筋鼓起。瀕死的前一秒,我沒有抽出簪子,去劃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腕,而是卯足全身力氣,狠狠給了暴君一個耳光。
他怔愣地松開。
我半跪在地上,緊緊握上他的手,咳嗽喘息著對他說:「陛下,前塵往事,俱已過去。您一定要走出來,把那些都忘掉,不要讓它們控制你。
」
我不知道那香到底有沒有起作用。但那一瞬間,他確實找回了些理智。
「你是誰?」
「葉淑妍。丞相府的葉淑妍。」
我還沒平復呼吸,眼里頂著一汪淚水,臉色通紅充血,聲音卻平靜:「陛下正是因不認命,才娶臣女回宮的,不是嗎?」
「你膽子倒大!」
眼底的血絲又有加紅之勢,他打斷我,「好了,現在不想死,就給朕滾出去……快!」
那天。
我抱膝坐在慈寧宮口,聽里面傳來陣陣的哀嚎慘叫之聲。坊間傳聞,有些能控人心性的毒藥,日久侵入骨髓,發作的過程不亞于剜肉剔骨、剝皮抽筋。痛苦地會把所有目之能及的東西都粉碎。
直到天亮,悲鳴聲方平息下來。
而這一切,都源于,一個女子的野心。
邵屹并非天生沒有娘親,他剛生下來時,也很健康,沒有眼疾。本該富貴風流過這一生,做個逍遙王爺,嫻妃的不孕卻將這一切打破。
她害死昭儀,給邵屹下毒。
又借治病之名,在他身上種了許多蠱術。沖鋒陷陣、百般籌謀,不是為他,而是為握住一個傀儡帝王,再慢慢謀奪皇位,以女稱帝。
很帶感的故事。
可故事中另一個少年,并非她想的那般軟弱。日夜熬鷹反被啄了眼,邵屹隱忍多年,先她下手將她送去黃泉。接下來,本該要將薛家滅族,只沒想到這老女人還留了一步,將母蠱種在薛迎身上。
前世,邵屹不理朝政,擺爛應對。
控制不住時就把自己關去煉丹,后來頻次就越來越高,他也想過同葉家合謀,我幼時拜師大儒,聰慧之名早有耳聞。
誰知送進宮的卻是葉蔓。
她膽怯陰郁,成長太慢,暴君和葉家離了心。
半年后,我父親才察覺有異。他是昭國最正的純臣,和薛家開始瘋狂互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