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外祖母是江南巨賈,我去找他們結賬。」
沈度說:「我父母來信說,嶺南不宜養生,也遷居到江南了。」
我心下了然,輕松道:「要我幫你帶家書嗎?」
「不用。我已向陛下請辭,不做官了。」
寬大的衣袖隨微風翻飛,他輕輕摘下官帽,路過我往書房走去。
我心中再三猶豫,終是捏緊了手,往門外走去。
終究不是一路人。
20
我到江南時,正逢冬日,雨水很多。
托謝明姚外祖母的福,我住進一處很大的民居。
小橋流水,奇珍異草,亭臺樓閣,巧奪天工。
沈度和父母團聚后,則是設了一處學堂。
「你這幾日為何在磨刀?」
沈度的母親很愛做點心,不知為何每次都做多,他就帶了送來給我吃,日日都有。
「殺人。」我抬頭看向他,「你是這樣想的吧?」
「不……」沈度神情一怔,「你不想看見我,無妨,母親的手藝你若不喜歡,說就是,我可以不送。」
「我從來只覺你英勇、果敢……」
我心中不知為何煩悶至極,索性打斷他繼續說下去:「拿走。」
沈度愣了許久,他問:「你不喜歡?」
「沈少卿家的飯,不敢多吃,會惹人嫌。」
天色微暗,我登高望遠。
煙雨蒙蒙中,鎮外的大道浩浩蕩蕩來了十來個衣衫襤褸的人,腳上鎖鏈叮當。
流放的犯人沒好地方住,他們被安頓在廢棄的馬棚里。
臭氣熏天,陰冷潮濕。
「趙太傅,久聞大名。」
等他們安寢,我才笑盈盈走到面前。
那老頭已經瘦成一把骨頭,還不時咳嗽,估計命不久矣。
「你是什麼人?」他的兒孫們警惕地擋在前面。
我掃了一眼最小那個孫子,大約十七八歲。
「霽云,認不認識?」
見眾人一臉茫然,我「嘖」了一聲:「那王晏儀呢?」
好,也不記得。
「謝明姚?」
他們不知道謝明姚是誰,但知道謝這個姓氏。
我走出馬棚時,血浸滿了水槽。
身后似乎有低低的泣聲,我猛地回頭,發現了藏在茅草下的那小孫子。
小孫子很聰明,立即磕頭:
「姐姐,饒我一命吧,我素日只知賭錢吃酒,和爺爺、爹爹不同,從未作惡啊!」
寒光一閃,他捂住眼睛躺在污水中痛叫起來,手里掉出一塊尖石。
我抓住他的頭發揚起笑,「記住我的味道,聲音,來找我報仇吧。」
「賤奴!放開,放開我!」他掙扎著往我臉上吐口水,胡亂揮拳。
我將他拖到門口,面上很快蒙上一層雨霧:「出了這個馬棚,往東爬二里地有個郎中。」
「我很公平的,也給你一個機會。」
21
我回家換了一身衣服,出門時沈度在門外執傘,正伸手接雨。
蒼翠色披風,鴉青長發,好個漂亮書生。
有父母照顧,他臉比在京城時豐盈了些:
「等我?」
沈度掃我一眼,臉色冷淡:「誰等你,路過。」
「也是,誰會等死敵呢?」
他的眼睛閃了閃,我從他身邊經過時,頭頂的飄雨突然消失了。
「我就是在等你,等了很久。」沈度清晰地說道,「你不是死敵,不是妖女,是霽云,我心悅之人。」
我一愣:「你想這樣騙我,抓我去見官?」
沈度也一愣:「不——」
「心愛之人?」我驚訝到臉色有些失控,「你當初還說我身上有血腥味,怎麼會……」
「血腥味?」他困惑至極,「我從未說過。」
「說過,你想起你爹娘哭的那晚。」
「我沒哭!」他說完猛然意識到這不重要,耳尖紅得似滴血一般,「你身上的不是血腥味。
「是香味。」
仿佛那一瞬吐息都屏住了,他目光在我臉上上下閃爍。
「我當時覺得,總讓我分心,很討厭。
「我還問過寶川,他卻不曾聞到。
「那天你問明姚是否南下,我也在等你問我。」他凄然一笑,「我本想著,你不問我無妨,我也能跟著你。總之,我也覺得名利場無趣,不如周游四海來得自在。」
看見他肩頭濕透半邊,我不由愣神。
「我知道……你看見我嫌煩,可我總覺得若不說出口,日后總要遺憾的。」
什麼?
他竟然是這樣想的?
我低頭捂住臉,試圖縷清自己這一路的心事。
我向來是不大在意旁人的看法,可從顧慮他的眼光開始,到那天一點小傷把我三魂七魄嚇去一半,便自知折在沈度此處。
竟是白傷心了。
兩個啞巴。
「我說完了,傘你留下吧。」
他說著就要把傘柄往我手中塞,我將雙手背在身后,歪頭看著他。
沈度似是不敢與我久久對視一般,扭開頭。
「我還沒說呢。」
「請說。」
我扳正他的臉,往唇上印下一吻。
「你們……」謝明姚的燈籠都被嚇得掉在地上,「天殺的!我要報官!成何體統啊你們!」
過幾日除夕,城中廟會開起來時恰好雨停。
爹娘聽說我在此安頓,也來與我團聚。
他們初來乍到,連園子都沒逛夠,懶得出門與我散心。
「我原以為, 他會像當初的我一樣,跟野狗搶食也要活下來。」謝明姚抱著手爐,「可他縮在那個馬棚里哭了一夜,怨天怨地,什麼也沒做。」
我也揣著沈度送的手爐,預料之中的平淡:「不中用。」
「不談這些。」謝明姚吐出一口熱氣,「知月的新婚請帖都到了,你與……沈度要重新成婚嗎?」
「管很多誒……」
「可有人情深似海地與我說,他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哦, 你該不會……」
我停下步伐, 前方燈火闌珊處, 沈度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