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度猛地咳出茶水,強行正色道:「你……咳咳,挖人祖墳是大罪,你快消了這年頭,我替他們付賬。」
行走江湖這些年,很久沒見過他這樣隨便捉弄一下就反應激烈的人了。
有趣。
「我很貴的。」
「寫欠條便是。」
望著他目中的堅定,我施施然起身,走到他身側俯下身在耳畔道:
「沈郎,我叫霽云,四海為家。」
7
大戶人家規矩繁雜,從提親到真正成禮,應還有些時日。
現在我卻連卷宗都不曾碰過。
大理寺不比那些酒肉之徒,官署周圍也有禁軍把守,我行事更需小心再小心。
這些天我去染坊,繡坊,金銀鋪子,身后無一例外都有兩個愣頭青跟著。
「姑娘,那兩個人老盯著咱們看。」墨痕扯扯我的衣袖。
沈度當我是白癡嗎?我何需他讓人保護。
待到入夜,沈度推門而入。
我撐著頭在床上打招呼:「又見面了,沈少卿。」
他退了出去,關上門。
心口跳了三下,門又被推開。
沈度認命般披上外衣,點亮兩盞燭火。
我開門見山地質問:「你跟蹤我?」
「不是跟蹤!我是怕有人——」
沈度欲言又止,背對著我定定片刻,忽而回身,眉眼輕佻,步步靠近。
「霽云,你夜夜如此出入一個男人的寢室,不怕我對你做什麼嗎?」他抬起我的下巴,垂眼威脅道。
我仰起頭,窗外蟲鳴忽靜,室內清晰地響起一下「嘬」的親吻聲。
8
沈度待在原地。
「你以為我怕這些?」我笑問,「我根本不在意。」
「你——你荒唐!」
我盤腿坐起,擺手道:「少卿不要放在心上,你若給我看謝家大案的卷宗,我的心會比現在跳得更快。」
他像是沸了的水壺,顯然聽不進我只言片語。
我抓起一把桌上的蜜餞,大搖大擺推門離開。
「下次再有,我就提著他們的人頭來見你哦。」
寶川在門外,如驚弓之鳥看著我走遠后沖進去,撕心裂肺:
「公子,公子怎麼了?那妖女把你怎麼了!」
占沈度便宜的下場,便是他報復性提前婚禮。
一切從簡。
成親當日,沈度牽著我的手在他的祖父祖母前跪拜完禮。
兩側賓客如云,我聽見他咬著牙細聲道:「我們來日方長。」
「那自然好,沈少卿后半輩子可算有盼頭了,」我在扇后笑彎了眼睛,「我等著。」
沈度抬眼看我,出神一瞬,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洞房花燭夜,我捧出幾本沉甸甸的書冊。
「這時讀書裝給誰看?」沈度被我擠兌到一邊的貴妃椅,見狀冷笑一聲。
「怎麼?覺得我野蠻,不配讀書?」我反問。
他一怔,正色道:「我沒這個意思。」
我將燭火舉到書前:「當然是看妖女該看的書,沈少卿,你也該多看看。」
沈度渾身一僵:「誰要看那東西。」
這可不是他想的東西。
這是——趙太傅小兒子趙光,侵吞鐵礦的賬本。
賬本是杏園的一位前輩進城給妻子采買藥材順手找來的,已有些年頭。
「我拿著沒用,園主說你興許用得上,就給你吧。」
那日見面,前輩背著竹筐,一點兒看不出從前做第一暗探時叱咤風云的樣子。
「對了,這是園主讓我替你做的藥,」他遞給我一只藥瓶,「內有兩丸,白藥丸可假死,烏藥丸可救命。只這兩丸,再要沒有。」
收回思緒,瞧著沈度已在椅上睡熟,我吹熄燭火,推開窗就要走。
「你去哪?」沈度坐起來。
「與你無關。
」
「你現在是我——」
「少卿,你說過,我們是死敵。」
我收回踩在窗臺上的腿,回身笑道:
「你娶的是王家晏儀,我,是霽云。」
是手里有數條人命的,霽云。
9
在沈度家來去自由,比國公府方便。
墨痕雖然不識字,但府里的事務替我打理得井井有條。
只是大理寺不好接近,沈度的嘴比漿糊還牢。
聽寶川說,太傅因大理寺要翻他孫兒的丑事,在眾人聚餐時把沈度大罵了一頓。
回來的沈度一臉晦氣,我坐在房頂上問他:「沈郎,要不要我幫你撒撒氣?」
沈度嚇了一跳,左右找了一會我的方位,最后抬起頭來:
「好端端的爬屋頂作甚?不怕摔?再說,我何須你幫我出氣。」
「江湖女兒,自有江湖手段。」
指尖彈出一粒碎石,他「啊」一聲,我轉身逃之夭夭。
半個時辰后,我拿著一只紙包擲到沈度面前。
他腦門紅紅的,拉著臉瞥一眼:「是什麼?」
「打開看看。」
沈度半信半疑,慢慢拆開紙包,一縷縷花白的須發落到桌面。
我眉飛眼笑:「趙太傅那老兒的胡子。」
他睜大眼睛,猛地抿了一下唇。
「你笑了。」
「沒有。」
此行也不全是替他撒氣,從他們的閑談中,我得知當初謝家被冤造反,趙太傅也參與其中。
「你為何佩戴我的玉?」
我回神往腰間看去,他伸手來拿。
「誒——」我往旁一閃,捉住他的手腕,「若有朝一日我蹤跡敗露,好拖少卿下水。」
我半帶威脅地笑說:「或在外頭,借此狐假虎威。」
沈度語氣冷淡,不免喪氣道:「我能有什麼名頭,京城扔塊青磚都能砸倒一片皇親國戚。」
我略有耳聞,他在大理寺能使喚得動的下屬,不多。
今夜沈度難得早睡,見燈熄了,我徑直推門進去站在他床邊。
他疑惑地睜開睡眼瞥了一眼,嚇了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