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比之前的那些傳得快,我在路邊茶棚飲茶,魏靈佑駕崩的消息忽地昭告天下,我嗆了一口茶水,咳得止不住。
按照告示上的時間,在這個盛暑天里,魏靈佑要是真死了,都該臭了。
我搖了搖頭,終于想通了上次魏靈佑寄信讓我務必在如今的住處多住些日子是什麼意思。
我在這座小城中租了個院子,原本都想離開了,現在又續了段日子。
半月后,小院果然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分別九年,魏靈佑居然和我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
「在下途經此處,想要討口水喝。」魏靈佑聲音更沉穩了,可我總覺得聽出了一絲不正經。
「只是想要水喝?」
「也想借住。」
「我這兒不養閑人,借住可是需要干活的。」
魏靈佑挑了挑眉頭:「猜到你會這麼說,所以我帶了個幫手來。」
魏靈佑說罷,門邊忽然探出了個腦袋,眼波靈動:「姑姑,我來找你了!」
29
魏靈佑假死退位,離京時竟然把我的小侄女寧兒也給拐來了。
我哭笑不得,寧兒像是離弦的箭,瞬間撲進了我的懷里。
眼前幾步遠的地方,魏靈佑看著我和寧兒,雙手負在身后,眉眼如初,笑意如故。
幾個月后,我和已經徹底解了蠱的魏靈佑一起將寧兒送回了家。
魏靈佑戴著面具,堂而皇之地和我在府中同家人過了除夕與上元。
出了正月,我再度啟程離開。
只是這次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魏靈佑與我同行,同當初的我一樣,看見什麼都稀奇,拉著我要將我在信中提到過的那些稀罕景物再看上一遍。
與他住在一處僻靜村落中時,一日晨間,魏靈佑不知溜達去了什麼地方,我沒找到他人影,反而在門邊撿到了他的香囊。
這香囊他隨身帶了許多年,已經十分陳舊,現在更是錦帶斷裂,才掉在了這個地方。
香囊輕飄飄的,就好像沒放東西一樣,更沒有任何味道。
我打開了香囊,里面只放了一頁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紙頁攤開,一瓣褪了本來顏色,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泛黃繡球花花瓣就這樣展現在了我眼前。
與魏靈佑相關的記憶也跟著涌了出來。
是寂靜無聲的流華殿,魏靈佑服下我給他的藥,跪倒在我的面前。
是我要他殺了燕策,他抬起因吃痛而發僵的手,拂落我衣襟上的繡球花瓣,笑著同我說:「好。」
那瓣落在魏靈佑掌心的花,被他藏了這麼多年。
紙頁被我合上,連帶著花瓣一起收回了香囊中。
過了一會兒,魏靈佑匆忙趕了回來。
「去哪兒了?」我問道。
「去摘果子了。」
「果子呢?」
「沒走到地方就回來了。」魏靈佑有些著急,「我的香囊丟了,找了一路也沒找到。」
我朝魏靈佑伸出了背在身后的手,香囊在我手中輕晃了兩下:「掉在門邊,我撿到了。」
魏靈佑接過香囊,猛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在。」
「香囊的帶子斷了,我給你做個新的吧。」我頓了頓,接著道,「里面的東西,不換。」
魏靈佑先是一愣,隨后傻笑了起來:「好,不換,一輩子都不換。」
天地為證,我與魏靈佑約定了終生。
30
我叫魏靈佑,是個被養在流華殿的皇孫。
幼時陪伴照顧我的是個老嬤嬤,嬤嬤說我是廢太子的遺腹子,在宮中沒有倚仗,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最好讓所有人都忘記我,我才活得下去。
我七歲的時候,嬤嬤病了。
為了救她,我頭一次闖出了流華殿,卻在御花園迷了路。
我攔住了一個宮女,求她帶我去找太醫,她被我嚇得不輕,尖叫了一聲。
宮女的聲音引來了旁人,我步步后退,縮在樹旁,見到了一個仙童般的人,方才尖叫的宮女稱呼她為郡主。
我不明白她看起來為什麼不高興,明明她梳著漂亮的發髻,穿著好看的衣裳。
她應是聽見了些什麼,看了我一眼后用與我差不多稚嫩的聲音吩咐宮女:「讓太醫去看看吧。」
她的一句話讓嬤嬤多活了三年。
我也記住了她。
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她為什麼不高興。
她是被養在慈安宮的永康郡主,慈安宮里的太后既不慈也不安,那是個偽善的老婦人,也是我的曾祖母。
我偶爾會聽見關于她的消息,在一個冬日里,她的父母終于回了京都,將她接出了宮。
她離開的那天,我偷偷去看了一眼。
她披著紅色大氅,上面繡著蘭花,大氅領子上的白色狐毛圈住她的脖子,暖和又漂亮。
出宮的路她是用跑的,像一只翩躚的蝴蝶,飛過積雪,去見自己的家人。
我猜她以后都會像今天這樣開心。
但我猜錯了,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神色更冷了。
這次見面病的人成了我。
嬤嬤早兩年已經老死了,為我請太醫的小太監也被打了個半死,我躺在流華殿的床上,想著嬤嬤是不是說錯了。
明明我已經縮起來活了,怎麼還是活不下去。
我沒有力氣,也覺得沒有活路。
可流華殿的殿門被人推開了,泄進了一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