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癱軟在地,不敢回頭去看身后的兩具尸體。
我和二哥下馬,走到了母親面前。
我蹲了下去,替母親擦掉了她臉上的血跡:「母親,血濃于水,嚴綰姝死了,你當真也不想活了嗎?」
「你,是你殺了她。」母親身體發顫,聲音也發顫。
「是我,但我還沒狠到親手弒母的份上。要不要活,全看您自己的選擇。」
20
二哥安排的人手夠多,路面很快就被清理干凈。
陰云連綿,今夜再下一場雨,一切就了無蹤影了。
我親手將母親扶上了馬車,她的手涼得厲害,久久不能回溫。
「母親放心,二哥沒我這麼心狠,他會派一隊護衛將母親平安送到粱州,更會讓母親在外祖家安心頤養天年。至于父親,我會告訴他母親與大哥在粱州過得很好,還請母親也牢記這件事。」
正欲進馬車的母親停下動作,低頭看了過來:「你威脅我?好啊……這就是我生下的兩個好女兒……」
「母親說笑了,想要有好女兒,自當先做個好母親。」
母親深吸幾口氣后,拂開了我的手,獨自進了馬車。
車簾放下前,我借著不算明亮的光,凝望了母親一眼。
多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得她的臉上依然沒有蒼老的痕跡,只是此時增添了數不盡的疲憊。
「對了,母親還看錯了一件事。」我彎了彎唇角,「女兒不是紙鳶,王鳶的鳶字,是老鷹。」
車簾垂下,漸行漸遠。
回城路上,霧氣般細密的雨終于降了下來。
二哥不知從哪兒取出來一把紙傘,撐在了我的頭上。
「鳶兒,兄長去給你買合意糕吧。」二哥說。
21
燕策的死訊已經傳回了南越。
不出意料,南越并未因燕策的死而發難,只是借機提出了要簽訂盟約,十年不開戰,不再遣質子,也不和親。
為了這份盟約,也為了迎回燕策的棺槨,南越派了使團前來。
盟約并不過分,不開戰更是好事,其中內容傳得飛快。
二哥算是最先看見盟約內容的那一批朝臣,回府后同我說起時,我問及了另外一件事。
「二哥,你可知這次南越來的使臣是誰?」我的心響如擂鼓。
「還未全部定下,不過聽說南越二公主是使臣之首,一定會來,這還是南越頭一次派女子出使。」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是她,她要來了。
大啟京都的冬天總是來得很早,又格外冷,說出口的話仿佛都會頃刻凍成冰塊。
南越使團抵京時,正是最冷的時候。
盟約簽訂尤為順利,皇上在宮中設宴款待使臣,我與二哥雙雙進了宮。
殿外寒風肆虐,殿內暖如春日,我的座位在魏靈佑斜對面。
皇帝時常去給太后請安,免不得見到魏靈佑。
魏靈佑裝得至善至孝,剛被譽王誤殺燕策一事氣了個半死的皇帝從魏靈佑身上尋到了幾分慰藉,竟也對這個忽視了十多年的長孫上了幾分心。
魏靈佑支著下巴,我與他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見他沒有挪開目光的打算,我兀自落了座,裝作沒看見。
待到南越使臣進殿時,我一眼就看見了領頭的高挑女子,南越的二公主燕容。
利落颯爽,燦若驕陽。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的袖口。
在燕容身后半步的是個青竹般的男子,身姿清瘦筆挺,通身書卷氣。
可我知曉,他有一身銅鑄的骨,全然不似看起來那麼溫和。
燕容一行人的出現使得殿內安靜了一瞬,落座后,燕容面無表情地環視了一圈,最后將目光定在了我身上。
兩兩相望,無言勝千言。
她挑唇飲酒。
我亦挑唇飲酒。
這次不敬旁的,敬重逢。
22
夜間飄雪,雪勢不盛,在盈盈月光下十分漂亮。
宮宴畢,回府后的我推開了房中朝西的窗戶,在窗沿上放了一盞燭火。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有人踩著瓦片涉雪而來,從窗戶翻身進屋,拿起旁邊的剪子,熟練地剪了一截燈芯。
「原來你還記得。」燕容放下銀剪,被燭光柔和了五官。
我抿嘴笑了一聲,視線因淚意而模糊:「西窗留燭,是為相見。我永志不忘。」
燕容也笑了起來,眼眶濕潤:「燕策死訊傳回的時候,我就懷疑你也回來了。下手夠快,夠狠。」
「盟約中不和親那一條是你加的?」
「盟約是我促成的,這條當然也是我提議加的。大啟未頹,你二哥現在鋒芒正盛,南越如今也兵力不足,你也清楚,死一個燕策對我父皇而言不是什麼要緊事,借機訂盟才重要。」
燕容從容應答,又補充道,「我花了半年時間除掉司徒修,收攏了司徒家的權勢,兩個月前父皇已經許我議政了。」
「你下手也夠快、夠狠。」
「重活一世,若是拖拖拉拉、心軟念舊,豈不辜負上天美意?」燕容揚了揚下巴。
燕容是南越皇后唯一的女兒,前世我和親至南越時,她正與儲君爭權。
南越太子主戰,而燕策欺軟怕硬,做事毫無底線,自知沒有登基的可能后就一心依附太子,做他的爪牙,說是殺人如麻也不為過,對燕容使了無數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