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哥衣擺濕了,當心著了風寒。」
「天氣漸暖,不妨事。」二哥一邊應聲,一邊從懷中取出了被油紙包好的點心。
原本方方正正的油紙被擠癟了許多,都不用拆開,就能預見到里頭合意糕的慘狀。
二哥有些羞赧地拍了一下腦門:「躲雨趕路的時候被擠著了,明日我再去給你買。」
我喜歡吃合意糕的事只有二哥記得。
城南的點心鋪子合意糕是京都一絕,二哥每次從演武場回來,都會給我帶上一份。
我看著方幾上的點心,眼前閃過的,卻是一紙寫著二哥死訊的血書。
戰死沙場,尸骨無存。
我和親的車駕途經他亡故的地方,甚至不能下車祭拜。
心臟刺痛,仿佛被荊棘藤條層層纏繞,連吸進一口氣,都會泛起痙攣般的痛楚。
「鳶兒,你怎麼了?」二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麼看著臉色不太好。」
5
二哥赤忱,一向待人以誠。
他以為我是因為母親帶回了一個義女而吃醋,挖空心思地勸慰我。
我咬了一口被擠變形的合意糕,又往二哥的嘴里塞了一塊,止住了他的話。
母親對我冷淡,對兩位兄長亦是如此。
聽聞二哥在軍中受傷,母親也只是看了一眼,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
我渴求而不得東西,二哥也沒得到過,哪里還有讓他來安慰我的道理。
二哥被點心堵住了嘴,環視一圈,含糊不清道:「你屋里怎麼點了這麼多蠟燭?亮得晃眼,怎麼休息得好。」
見二哥要去熄滅燭火,我渾身一僵,尖聲道:「別動它!」
二哥的手懸在了空中,滿臉的不明所以。
我咽了一下口水:「……二哥,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哦……好。」
二哥走后,屋內再度恢復了寂靜。
我伏在案上,仿佛又回到了南越皇城的六皇子府。
隨行和親的奴仆一個個死在我面前,整個院子漆黑一片,只剩下混著泥土的血液帶來黏膩的觸感,牢牢粘在我的身上,澆筑成了多年的夢魘。
那是南越六皇子送我的見面禮。
他將對大啟皇室的恨與對心愛之人求而不得的怨悉數加諸我的身上。
6
因著我態度冷硬,死活不肯認嚴綰姝這個妹妹,母親對我也越發不滿了起來。
起初我因病閉了院門,后來病好了些,我便開始三天兩頭地進宮陪伴太后。
不相見,自然不會起爭端。
五月伊始,暑熱將至,我在御花園為太后折新鮮花枝,瞧見一排內監步履匆匆,徑直朝長信宮的方向行去。
「這是忙什麼呢?」我抱著藍粉交疊的繡球花,朝身后宮婢隨口問道。
「回郡主,是南越送了六皇子燕策來做質子,這些人是去給那位皇子收拾寢宮的。」
長信宮偏僻苦寒,廢棄了許多年,打掃起來還需一番功夫。
我收回了視線,將懷中花枝交給了婢女:「你先回去吧,我再挑挑旁的花。」
婢女離開后,我輕車熟路地繞道去了流華殿。
論偏僻,流華殿與長信宮難分上下。
偌大的殿宇空空蕩蕩,入了夏都透著一股涼意。
殿內的簡陋書案旁有人正埋頭苦讀,聽見我的腳步聲,立即抬起了頭。
「鳶兒姐姐?」魏靈佑眼眸微亮,擱下毛筆,朝我走了過來。
隔著一步之遙,我取出了這些天斥重金尋來的藥丸:
「這里面是蠱蟲,服下后必須每月用藥壓制,否則就會漸漸血枯而亡。」
魏靈佑接過了藥丸,好似得了什麼新奇的玩具,眼中笑意未減:「鳶兒姐姐為什麼選我?」
「因為我沒得選。」
這話有些傷人。
魏靈佑是別無選擇的選擇。
他是廢太子的遺腹子,僥幸留了命,在流華殿自生自滅。
當今皇上日漸昏聵,幾位皇子暴虐無能,朝臣一心黨爭,大啟根基如腐木生蟲,后來更是被南越逼得割城賠地。
魏靈佑不但承繼了廢太子的好相貌,更承繼了他的靈氣。
在這宮中,魏靈佑恰如明珠蒙塵。
我和他本無交集,前世他抱病多日未能醫治,我離開天云觀時,他已經離世月余。
今世我在夜里離宮時,誤打誤撞遇見了為魏靈佑求請太醫卻被打得半死的小太監,轉道來流華殿救了魏靈佑一命。
他想要活著,而我恰好需要一把名正言順的刀。
7
我說了實話,魏靈佑反而笑了起來。
略顯寬大的衣袍輕晃著,襯得他更清瘦了。
殿外漏進的天光映在了我和魏靈佑的身上,明暗交疊。
魏靈佑帶著笑,盯著我的眼睛,當著我的面將藥丸塞進了嘴里。
片刻后,他弓起了脊背,緩緩蹲了下去。
魏靈佑的額角漸漸起了青筋,呼吸也重了一些。
蠱蟲入體的滋味不好受,我任由半跪在我身前的魏靈佑扣住了我的手腕。
他這副樣子實在可憐。
可唯有這樣,我才能對他生出零星的信任。
手腕被他抓出了紅印,隔了一會兒,魏靈佑仰起頭,斷斷續續道: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麼了。
」
「替我殺一個人。」我將一張紙條塞進了魏靈佑懷中,「這上面是我在宮中安插的幾個人手,你可以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