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同意娘離開。
便殺了她,還把污水潑到她身上。
家破人亡。
一朝變為孤兒。
那些闔家團圓的幸福,恍如一夢。
我在院子里跪著哭了很久。
春雨如豆打在身上。
身心俱痛。
此后每年,芳園的紫花地丁開得格外繁盛,我知道,那些頑強的野花野草,已經將根莖插入我娘的胸膛,在她血肉滋養下,艷麗而茁壯。
正如慢慢長大的我。
柔貴妃問我何所求。
「我所求,不過侯府覆滅,主子身殞。」
為娘報仇。
為外祖父陪葬。
她有些吃驚。
「你可知,后宮女子如果沒有家族倚仗,就會身如浮萍,同我這般無依無靠。」
我只為復仇。
連此身都不惜。
又何懼一個心不向我的侯府呢?
19
將養了三四個月身子,柔貴妃風姿不減當年。
我被封為昭貴嬪的第三天。
她一襲單衣,坐在紫藤蘿花下,吹起竹笛。笛聲如泣如訴,被春風送到我的熙華宮。
那是她和皇帝的定情之曲。
大開的支摘窗里,皇帝正在為我描眉。
聽到笛聲。
他手一抖,把眉筆畫到了我眼瞼上。
我沒有像他意想中一樣不虞,反而溫柔地握住他手,溫言道:
「聽說柔貴妃曾擅吹笛,嬪妾愚鈍,雖不明樂理,卻覺得這笛聲同春天一樣,萬象更新。」
萬象更新。
冬去春來又是一春了。
男女情事之間,哪有化不開的深仇大恨,更何況一個是九五至尊,一個是他的金絲雀兒。
此情此景,最憐舊人。
皇帝明顯有了意動。
他似要放下眉筆,卻皺起眉頭,一會兒看向窗外,一會兒看向鏡子里畫了一半的眉毛。
難以取舍。
我拿起披風披在他肩頭,又將春日新繡香囊掛在他腰上。
「皇上,春景好,您且去看看。
「嬪妾有些頭痛,今兒吹不了風,改天再陪您。」
我故作輕松地眨了眨眼睛。
皇帝十分感動。
他將我摟在懷中,耳語道:
「靈犀,你果真不似旁人,你總能懂朕。
「朕必不負你。」
說完這一番情深義重的話,他毫不猶豫地拔腿而去,腳步匆匆,直奔另一個他也曾說過不負她的女人——柔貴妃。
是夜,柔貴妃復寵。
皇帝命其執掌宮闈,位同皇貴妃。
六宮俱驚。
佟玉瑤和白靈心,點了一夜的燈。
20
眾人皆需給柔貴妃請安。
我因常常侍奉太后,已許久不見嫡姐。
再見她時,她已滿身雍容華貴,眉眼間神采奕奕,在與佟玉瑤爭斗中占了上風,晉封為二品昭容。
「嬪妾給惠昭容請安。」
我屈膝行禮。
嫡姐端坐在轎輦上,閑閑撥弄手上的指甲。
「昭貴嬪,許久不見。
「姐姐甚是想念,就多留你一會兒,多看看你。」
她笑著乘坐轎輦離開,留下兩個老嬤嬤,代替她好好看看我。
我被留在日頭下罰站。
日影移動,烈烈照在我身上,不過一會兒,臉龐就已經通紅。
「嬤嬤,我家娘娘還得去給柔貴妃請安,再耽擱下去就誤了請安時辰。」我的貼身宮女小宛掏出兩個荷包,塞給兩個老嬤嬤。
其中一個收了,另一個卻不滿足,竟伸手拉扯我的衣袖。
「娘娘這鐲子不錯,不如賞給老奴?」
嫡姐輕慢我。
她的奴婢也有樣學樣。
我沒站穩,一下子被她拉扯在地,手上的玉鐲也不小心滑落在地,碎成兩半。
我正欲去撿,卻聽見一聲暴喝。
「大膽刁奴,竟敢當街欺辱昭貴嬪,誰給你們的狗膽?」
是皇帝。
柔貴妃第一天召集六宮,皇帝準備前去為她撐腰,免得旁人輕慢。
昨晚,她遣人告訴我皇帝前來的時間。
我便故意在御街偶遇嫡姐,并順從地罰站,只為等這英雄救美的一刻。
我素日淺笑盈盈的臉上,此刻已是淚水漣漣。
「皇上,那是您送給嬪妾的玉鐲……
「嬪妾沒護住它,實在該罰。」
我沒有趁機告狀。
只是將碎掉的玉鐲收在帕子里,滿臉淚水。
皇帝本就對我心生愧疚。
便一把將我拉起,輕聲安撫。
「玉鐲有的是,不值得傷心,朕把最好的墨玉鐲賞你。
「是朕沒護好你,母后該罰朕。」
他那刀切劍割一般硬朗的臉上,此刻竟有一絲柔情。
知道這是誰的奴婢后,他命內務府撤了嫡姐的綠頭牌。
「以大欺小,以嫡欺庶,朕最厭惡這等人,禮儀忠孝都不顧,一味偷奸耍滑。
「朕看錯了惠昭容。」
我被晉封為二品昭儀,正好高嫡姐一頭。
皇帝也曾是庶子,也曾被嫡子嫡女欺壓,他是能共情我的。
21
柔貴妃也助了我一臂之力。
她撥弄著手腕上的紅珊瑚香珠,似有若無地跟皇帝抱怨。
在她幽閉期間,惠昭容遣人借走了喜鵲登梅玉紋紙屏風,至今沒有歸還。
那屏風,是二人調情時畫出來的,上面還有皇帝小字的落款。
想要好好補償的兩個妃子,竟都被大度賢惠的惠昭容欺壓過。
皇帝更加生氣。
剝奪了嫡姐「惠」字封號,貶為三品貴嬪,幽閉三月。
22
嫡姐的反擊來得很快。
她懷孕了。
皇帝登基多年,宮中僅有兩位公主,尚無一子可繼承國本。
嫡姐很快解除幽閉,復位惠昭容。
太后和皇上都很重視。
她的風頭,足以媲美柔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