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殿中,地上鋪的是多羅國進奉的金絲織錦如意紋毯。
空氣中還有淡淡縈繞的沉水香。
這香工藝繁復,原材料里還需極為罕見的青鸞映月花。
一兩香,可抵萬金。
看來這位昭貴妃正如傳聞中一般,頗得圣寵。
「奴婢青時,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福。」
我屈身行了一禮。
昭貴妃斜倚在榻上,姿容勝雪,明艷又慵懶。
她抬眸,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我:「本宮前些日子處罰了一個手腳不干凈的奴婢,聽說那丫頭和你最是親近,你還替她斂了尸身?是覺得本宮處事不當嗎?」
那日,錦云被打死時,已是三更天,宮門已經關了。
尸體只能第二天運到宮外。
于是我托了相熟的小太監,打聽出了錦云尸體的暫放處。
然后趁著夜色,去見錦云最后一面。
她被草草放在一塊木板上,身上全是血跡,頭發散亂地糊在她慘白的小臉上。
除了后背的棍傷,她的脖間還有一道深深的紫青色瘀痕。
腦袋無力地垂在一邊,像是被人扭斷了脖子。
如果真的按周德海所說,錦云是因為偷盜而被處了棍刑,那這脖子上的傷又怎麼解釋?
更何況,我知道,錦云絕不會偷竊。
只可能是她撞見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被人滅了口。
「回稟娘娘,錦云與我相識一場,縱然犯下大錯,奴婢也想全了她最后的體面。」
我趕緊跪在地上,做出誠惶誠恐的模樣。
昭貴妃眉梢飛揚,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沒想到,你還是個重情重義的……奴婢呢。」
她故意加重了「奴婢」兩個字。
我知道她在警告我,處死一個奴婢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但我卻好似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愈發惶恐道:「奴婢不敢。」
昭貴妃聞言,像是來了興趣。
「喔?你不敢,那你費盡心機走出繡坊,是為了什麼?
「莫不是想借著這副狐媚樣子,勾引圣上?」
她從榻上緩緩起身,走了下來。
臉上帶著明艷的笑意,神情卻十分殘忍。
下一刻,繡著蜀玉的玉縷鞋狠狠地碾在了我的手上。
「咯嗒——」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骨骼錯位聲。
驟然而至的疼痛讓我瞬間白了臉色。
但我拼命忍住沒有出聲。
昭貴妃輕笑:「倒是個能忍的丫頭。
「你既然不想老老實實地待在繡坊,想來這手日后也不用刺繡了……」
一旁的周德海見狀,有些遲疑地開口提醒道:「……貴妃娘娘,她畢竟是太后宮里的人。」
「那又如何?不過是慈寧宮的外院丫頭,本宮罰便罰了。」
昭貴妃話雖這麼說,但到底還是挪開了腳。
「你記著,安分一點,離圣上遠些,不然本宮就要你的命。」
那還真是巧了,我也想要你的命。
4
經過昭華宮一事,我明白成為慈寧宮的宮女,只能讓我暫時不被昭貴妃弄死。
如果要為錦云復仇,那我必須讓太后成為我的靠山。
太后慈和,每日都潛心禮佛,甚少出門。
一月后。
太后見到院中碧波蓮缸中,蓮花盛放,頗有些驚奇。
「此時已值暮秋,竟還有蓮花盛開嗎?」
看取蓮花凈,應知不染心。
太后篤信佛法,因此也最喜蓮花。
身旁的張嬤嬤笑著回道:「太后娘娘,咱們宮里來了個很會養花的丫頭呢。」
張嬤嬤原本因我的長相,對我心生警惕。
后來見我自從來了慈寧宮,一直老老實實地干活,甚至比其他宮女還要勤快,讓干什麼臟活兒雜活兒都愿意,便漸漸放下了戒心。
太后繼續道:「哦?是哪個丫頭,讓哀家瞧瞧。」
聞言,原本立于院子一角的我擦了擦手上的泥土,上前叩拜:「奴婢青時,參見太后娘娘。」
太后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這模樣……眉心一點紅,生的是一副觀音相呢。
「青時?哀家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替哀家繡制袍服,引來佛光的那個繡女。
「如今又在暮秋時節,令五色蓮花皆數綻放。
「想來是個有佛緣的孩子,哀家要賞你,可想好要什麼賞賜?」
我垂手恭敬地謝過太后的恩典,然后道:「佛光現世,是太后之德,非奴婢之功;而令蓮花盛放,更是奴婢分內之責,因此不敢討賞。」
太后笑了。
「你這丫頭,倒是慣會哄人開心的,做事又仔細,這模樣也生得討喜。
「罷了,以后你就進內殿侍奉,和張嬤嬤一起吧。」
我心中微松了一口氣,道:「是。」
太后是兩朝太后,先帝和當今圣上都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又久居深宮多年,我知道她其實未必看不穿我想要接近她的心思。
只是她沒有拆穿我。
圣上來慈寧宮的時候。
太后正在喝我做的山楂果子釀。
近來太后的胃口欠佳,入口的食物不多,張嬤嬤擔心她的身子。
勸了幾回,太后仍然進食不多。
于是,我便去御膳房尋了最新鮮的山楂,加了茯苓和桂花,做了果子釀。
既酸甜可口,又有開胃健脾之效。
太后很喜歡。
就在這時。
一道低沉而不失威嚴的年輕聲音響起。
「兒臣見過母后,母后在喝什麼好東西呢?可否讓兒臣也嘗嘗?」
年輕的帝王,著一身暗玉紫色龍紋袍,手拿一把折扇,風姿俊秀,掀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