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下就暗下去,西南角她的住所很昏暗。
燭火幽幽地亮著,磚石地面是涼的,又冷又硬。
「是、是鐘聲晚的鬼魂回來了!」
有人驚呼一聲。
便能瞧見影影綽綽的樹林里,有個披頭散發的白色鬼影,自半空中快速飄向西南角。
而那處殿宇檐下,竟不知何時,詭異地亮起了血紅的燈籠。
刺耳的尖銳哭泣聲高亢持續良久。
到結束時,暗啞刺耳的慘叫,還在腦海中久久盤旋。
第二日宮女進去看時,被嚇破膽的王嬤嬤只剩一口氣。
仿佛昨夜經受過何種殘忍的非人折磨般。
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地上,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發髻凌亂,衣衫上滿是血污。
黑白相間的發,一綹一綹地貼在兩頰上。
整個人像躲在陰溝里的老鼠,死死盯著白墻上的黑蜘蛛結網。
嬤嬤是榮貴妃身邊知根知底的老人,貴妃對她還是有幾分不同。
親自來探望,命人好生照顧著。
實在無法好轉,便告老還鄉,也算對得住她。
世事無常。
偏巧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
又有宮人狀告,貴妃乃此前謀害張貴人主謀。
連帶著從王嬤嬤房里搜出的毒藥,與當時張貴人中的毒,確屬同一種。
一石激起千層浪。
身懷六甲的張貴人不依不饒,上告至太后,誓要為皇子討個公道。
王嬤嬤就這麼被沈降雪推出去頂罪。
不消片刻,皇后便帶著太后旨意和毒酒,匆匆來到永春宮。
榮貴妃縱容下人謀害龍嗣,降為昭儀。
永春宮掌事王氏,賜死。
「妹妹,不是姐姐不幫你。」
「事關龍嗣,茲事體大,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
皇后眼里閃過一抹同情,但很快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涼到骨子里的冷漠。
榮貴妃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連脖子都擋得嚴嚴實實,生怕別人看到紅斑嘲諷她。
她目不斜視地盯著皇后。
像要把對方盯出個窟窿,掏出心來看看,到底是紅是黑。
眸子凝上一層水光。
帶著自己的驕傲和尊嚴,捋了捋鬢邊的碎發。
秋海棠已經枯萎,不適合再戴在頭上。
她那處便毫無修飾地空著。
就這麼缺了一道口子,竟也不管不顧。
仰起頭,面如死灰。
聲音微顫:「臣妾,領旨。」
哪有什麼「事關龍嗣,茲事體大」,不過是父兄得勢,后宮失寵。
先前小心巴結的人,便都鉚足了勁回踩罷了。
毒酒送到王氏跟前時,她呆滯的眼眸微微顫動。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一生都在為貴妃娘娘送毒酒害人,沒想到這報應的毒酒,最終竟灌進了自己喉嚨里。
一陣痙攣和戰栗后。
渾濁雙眼不甘睜大,連咽氣也死不瞑目。
12
王嬤嬤不知道。
她捅我的匕首和毒藥早已被我派人調換。
匕首暗藏機關,刀鋒會在刺向人時,瞬間縮短半寸。
毒藥看似兇險,卻只是江湖上騙人的小把戲罷了。
我在冷宮養病的第十日,那個眉目清秀的小太監又來了。
他提著我最愛吃的菜肴和糕點。
從那扇四處漏風的破舊矮門鉆進來。
拍拍身上的灰,眉目含笑,不厭其煩地同我講宮中近況。
我都聽著,也時不時應一下。
笑容卻仍是勉強。
他將我的表情收入眼底,眼神黯了黯,卻沒說話。
圍繞著我們的小野貓歡快地在榻上撒嬌。
沉默半晌,他悶聲問。
「一定要離開皇宮嗎?」
我忙著給野貓喂食,抽空才抬頭,沖他粲然一笑。
然后用力地點點頭。
「宮里套路深,我要回鄉下。」
十天前,我從提著一口氣,仿佛地獄冤魂般從枯井爬出。
渾身鮮血外涌,滿面血污地倒在血泊中。
若非剛好遇上外出散心的他,早已一命嗚呼。
他輕笑了一下,可眼底卻浮現出一抹悲涼。
聲音清冽中帶著些許沙啞。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助你報仇。」
「起碼這樣,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我們說好,今夜子時他用馬車送我出宮。
臨走前,他卻專注地凝視著我,眸色晦暗不清。
略帶苦澀地問:「你這麼想出宮,是不是想著這樣就能嫁給莫書謙?」
我一口水直接噴出來。
嬌嗔著給了他一個否認的眼神。
「若非他硬要送東西給我,我怎會無端招來這殺身之禍。」
柔光中,他喉結微動。
眸光如撥云見日般散開,盛滿星河。
而那星河又匯聚成一個小光影。
在那光影里,我看到了我自己。
「阿晚,你等我,我定會想辦法出宮和你……」
說到此處,他欲言又止。
臉頰迅速升起兩抹緋紅。
我怔楞地盯著他側首時,線條流暢利落的下頜。
細長的眼尾微微上揚。
目光大膽且直接地盯在他身上,聲音像勾著魂似的好聽。
「季小寶呀,你若不是小太監的話,沒準我還真就看上你了呢。」
粉黛未施的小臉,微微透著一抹病態。
深笑彎眸,蠱惑又勾人。
話音擲地,叫他心下一滯。
耳畔不聞疾勁冷風,只覺嗡鳴陣陣,四野皆寂。
卻在此時,抑制不住地輕咳出聲。
突如其來的咳嗽,像巴掌一樣打醒他。
季小寶終是無奈,放下萬般不舍,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