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似乎很偏愛這根木簪?」我抬眸望他,饒是今日他這般華貴裝扮,頭上簪的依舊是那支其貌不揚的木簪。
沈檀腳步微頓,而后輕撫過那支木簪,沖我溫柔一笑,飛雪滿天,紅梅盛綻,這一刻忽地黯然失色。
「我初到相府時,遺失過一支玉簪,這支簪子,是一個傻姑娘為了安慰我,親手制的。」他看著我,眸光閃爍。
我一愣,腦海中猛然浮出一段模糊往事。
那時沈檀剛被沈伯父帶回相府,剛經歷過旱災的沈檀看起來面黃肌瘦,活像一個災民。
而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他發間的一支玉簪。
我自記事起,就見過無數珍寶,那玉簪在我看來普通至極,但卻是沈檀最寶貝的東西,只因這簪子是他娘送他的。
不過后來,沈乘意調皮,趁著沈檀不在,偷偷把玩那根玉簪時,不小心將那簪子摔成了兩節,還給丟進了相府的湖里。
尋不到發簪的沈檀著實消沉難過了好一段時日。
那時的我,眼看著沈檀好不容易長了些肉,變得好看了些,就因為一根簪子又消瘦了下去,竟是心疼的。
起初我本讓我爹爹尋了一塊頂好的玉,打兩一支價值連城的簪子送他。
但看到那支新簪子時,沈檀沒收,只說再貴再好的簪子,也不是他的那支,或許東西是變貴了,但是那簪子的意義卻是什麼都代替不了的。
我不懂什麼是意義,又緣何一支簪子會無法替代,我只知道,我更喜歡看沈檀意氣風發的模樣。
所以直到最后,我按著記憶中的模樣,偷來我爹珍藏多年的沉香木,親手給他雕了一支木簪子。
六歲的娃娃能雕出什麼好東西,上好的木材被我糟蹋得慘不忍睹,還讓我挨了我爹一頓訓。
但好在沈檀這次沒有拒絕,他將簪子簪進發間,眼中的愁云散開,第一次對我笑了笑。
我望著他直發花癡。
我說:「你笑得真好看,比沈乘意還好看!可惜了。」
他揉揉我的頭,笑著問我:「可惜什麼?」
我皺著眉:「可惜我以后要嫁給沈乘意,不然我就可以嫁給你了。」
年幼時的一句玩笑,雖確實出自我本意,但這麼多年,已然被我拋之腦后,但我送他的發簪卻被他一直用著。
看著眼前的沈檀,我心生感動,但又羞愧萬分。
我當年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一想到當時我曾那麼大言不慚地說想嫁給他,我恨不能立馬找個地洞鉆進去,雪洞也行。
枉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京中閨秀的表率,號稱最是知禮得體,卻不想也曾這麼膽大妄為過。
抬眼又看了一眼沈檀,只見他依舊眉眼含笑,看著我的眼神似乎多了幾分得逞和寵溺。
我如鯁在喉,最終還是輕嘆了一聲。
自己闖的禍,果然還是得自己擔著啊。
14
寒冬一過,積雪消融,春風溫暖和煦,最是適合嫁娶的好時候。
十里紅妝,鑼鼓齊鳴,我乖巧地坐在妝臺前。
紅燭,喜服,還有滿屋的紅綢……處處溢滿喜氣。
我與沈檀的婚期是皇帝表哥定下的,年前便宣讀了圣旨,是御賜的婚約。
賜婚前,沈檀遷了族譜,過繼給了丞相府,認了沈伯父沈伯母當爹娘,以報當年沈伯父救他的恩情,也全了沈賀兩家聯姻的約定。
他雖官職不高,但也絲毫沒有委屈我,一場大婚,辦得極為隆重,是近十年來京中最熱鬧的一次。
進喜轎前,我偷偷卻扇看他。
他騎在系了紅綢的駿馬上,臉上是明媚的笑意,雙眸明亮如暖陽,藏不住的意氣風發。
發現了我的偷看,他揚了揚頭,有些得意,孔雀又開屏了。
我眸光掃過他的臉,忍不住揚起嘴角,正要進轎,卻忽然被人打斷了。
「南枝!南枝你不能嫁!」
周圍熱鬧的人群中,一個身影撥開眾人,徑直沖到我面前。
我瞇了瞇眼,看著眼前一身布衣,滿臉狼狽的沈乘意,沒有言語,只瞥見沈檀臉上的笑意沉了下去。
周圍的人群卻早已熱鬧了起來,他們望向我這邊,七嘴八舌的小聲交談著。
見我不說話,沈乘意又上前一步,直勾勾的盯著我道:
「南枝,與你有婚約的人是我,你怎能嫁給別人?」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四周安靜了下來,目光從探究變成了鄙夷,沈乘意卻毫無察覺。
我抬了抬扇面,隔開他的視線,淡淡道:「沈公子莫要忘了,是你悔婚在先。」
年初的時候,柳絮絮生了,生的是個兒子,不過可惜的是,那孩子半點不像沈乘意,倒是和那田壯長得宛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如此,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乘意對柳絮絮徹底失望,將她和孩子一起趕出了沈府,田壯則在京兆府的審判下領走了孩子。
至于柳絮絮,逃出京城后,倒是憑著點勾引人的手段,成了一個富商的小妾。
那富商與我家倒是有些交集,富商的正妻潑辣善妒,柳絮絮往后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沈乘意不僅沒了孩子,就連柳絮絮也沒留住。
他回過相府,但沈伯父和沈伯母哀其愚蠢,怒其不爭,咬定了不管他,要他在外自己生活,多受些磨挫方能好好長長腦子。
過夠了苦日子,他這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有一段足以讓他一生衣食無憂的婚約。
看著我,沈乘意想再說些什麼,卻聽沈檀面無表情道:
「我與南枝的婚約,是陛下御賜的,也得到了沈賀兩家首肯,你若是有異議,大可去同陛下理論。」
我忍不住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把皇帝表哥推出去當擋箭牌,這事兒除了沈乘意,怕是也沒別人敢干了。
到底是御前紅人,腰桿真是筆直。
沈檀瞥了沈乘意一眼,帶著冷漠和不屑。
一旁的小廝們心領神會,連忙上前將沈乘意給架走。
「沈檀!你奪人姻緣,你會遭報應的!賀南枝!你背信棄義……」
沈乘意被架著,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廝直接捂住了嘴。
奪人姻緣?
仔細想來,沈檀這廝小算盤確實極多,把沈伯父沈伯母都給說服了,還幫著他撮合我們。
不過嘛,他要說我背信棄義,我是不認的。
我們賀家,最是講究誠信二字了。
趁著沈乘意還沒被拉遠,我提了提音量:
「沈公子還不知道吧,應著如今的輩分,往后你應當喚沈檀一聲大哥,喚我一聲嫂嫂。」
這句話沈乘意應該是聽了個真切,不多時,他被架走的方向便沒了動靜。
而我轉身坐進轎中。
喜簾放下的瞬間,我看見騎在馬上的男子正目光溫柔的望著我,好似我便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我勾起嘴角,這姻緣奪得,甚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