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入夏,她到了巴陵,正好可以穿。
夫人握著我的手道:「十六,好姑娘,你這份心我收下了,你如今也算昭兒院里的人,我走以后,還勞煩你照顧好他。」
院……院里人??
我滿臉通紅,胡亂揮著手道:「我我我不是啊,我就是怕黑然后……」
夫人慈愛道:「好了,不必解釋,我都曉得的。巴陵有大澤,藕花粉紅如霞,景色比上京好得多,京城若是不想待,你隨時來巴陵找我們。」
夫人和二少爺一走,魏家又空了。
灑掃、燒飯、修剪花枝,跟著大少爺學下棋、學文章,甚至學打算盤,一輪春秋匆匆而過。
待我習得字,大少爺把我叫去書房,把上次那本冊子又翻出來給我。
這回我瞧明白了,這是本賬本。
里頭寫著,魏家有田地銀票多少多少,有御賜之物多少多少,甚至還有幾間鋪子。
大少爺問我:「如何?」
我:「……少爺,你給我看賬本做什麼?」
這是我一個丫鬟該看的嗎?
大少爺挑眉道:「可還養得起你?」
我?
感情主子辛辛苦苦教我認字,大費周章,就為了證明這個?
那我也不曾質疑他養不起啊……
我:「我家少爺最棒!天下第一,無人能及!」
大少爺冷冷一哼,從我手中抽過賬本,背著手走了。
但我總感覺他這個背影有點嘚瑟又有點爽……
事情不多的時候,我告假回了一趟家,我阿爹的腿好了,幺弟的命也已經救回來。
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雖沒嫁人,可其實自從我阿娘過世,后娘又生了弟妹,我在這個家里,同潑出去的水也沒什麼區別。
我每隔三個月都寄銀子回來,家里大大圈了一塊地,圍上籬笆,散養了些雞。
爹和后娘與我說話,話里話外,無非是兩個弟弟以后娶妻要下聘,妹妹也還要攢嫁妝。我這主家瞧著是不錯的,不曾虧待我,叫我千萬伺候好了。
后娘又說我是個丫頭,不知事的,想來不會管錢,不如把月銀都寄回家,她先替我存著,若是什麼時候主家開恩放我回來,她再把銀錢給我,我拿著銀子,要嫁人要學手藝開鋪子,總是更有底氣些。
爹聽過以后很是贊同。
你瞧,他們處處替我打算,可我離家一年多再回來,一碗雞湯也沒喝上。
秋生哥仍舊沒有娶妻,我遠遠瞧一眼,他同我對視上,又慌亂轉開。
白云村不大好,上京城也不太平。
朝廷上接連幾樁大案,錦衣衛滿京城拿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隱約聽說還牽扯到了太子。
但這種事情,我們這些人哪知道內里的真相呢,都只是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罷了。
入冬時,問過大少爺,我裁了幾身棉服,往邊關寄去,又在那冬衣的夾層里縫了些銀錢進去。
二少爺是有軍餉的,也不知他夠不夠花,邊關苦寒,多些銀子在身上,總出不了錯。
又過了一個多月,二少爺寄家書回來,除卻給大少爺的,沒想到還有單給我的一封。
但不過也就兩行字。
【小十六,邊關好生無趣,對比起來,還是你有趣些。】
我問大少爺,二少爺在那邊,會不會遭遇危險。刀劍無眼,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
大少爺望著天上流云沉默許久,手上佛珠撥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他同我說:「魏家的人是死不了的,倒下了只會再爬起來。
」
13
開了春,大少爺不知怎的說要下江南一趟。
我請他帶上我,可是他說這次不能,他有要事在身上。
我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大少爺說:「歸期未定,許三五日,許十余日,又或許一兩個月,說不定哪天就要回來,所以不要叫我撞見你糊弄著吃剩菜。」
去江南,怎麼可能三五日便回來。
可大少爺這樣說。
大少爺又問:「可敢一個人睡?」
我點點頭:「敢的,我畢竟長了一歲還多。」
大少爺就笑:「了不起。」
夜里下起溫潤的小雨,我抱膝坐在床上,聽外面沙沙的雨聲,四周這樣靜,除卻雨聲,一點旁的聲音也沒有。
我想我是該害怕的,畢竟我怕黑,也怕一個人。
但不曉得為什麼,我心里其實也沒有很害怕。
這是大少爺的院子。
就像他說的,或許他明天就回來。
到那時我便不是一個人了。
我勾手蘸了窗框上的一點水,在床沿上慢慢寫東西。
大少爺教了我許多字,有兩個字,我還沒連在一起寫過。
用水寫的字,不過片刻就干掉,消匿于無形,明明是一片空白,可我偏出神瞧了許久。
那兩個字是「魏昭」。
許是我心誠則靈,天亮我在院子里曬衣服,聽得外面車馬聲,大少爺竟真的回來了。
他什麼包袱都沒帶,只手上拿著棵樹苗。
那樹苗有半人高,大少爺腿腳不是很方便,我趕緊上去幫忙。
我問大少爺怎的突然就回來,連劍如也不帶著。
大少爺停住腳步,習慣性想在我頭上發團摸一摸,手伸到半道卻又停住,轉為拍了拍沾到的泥土。
他與我笑道:「十六,你及笄了。
」
我這才想起,這日是我生辰。
挖坑,填土,澆水,這棵小樹苗最后被種在大少爺的書房門外,一開窗就能看得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