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倒也還好,只是竹篾鋒利,雖盡力打磨,仍不時有倒刺,一不小心就會劃傷手。
這天晚上,吃過飯,我把碗筷都收了,拿回灶堂去洗。也不曉得大少爺怎會自己轉著輪椅就來到灶堂門口,他的影子從門口落進來,映著斜陽,拉得老長。
大少爺冷聲問我:「你在干什麼?」
他憑空出現,我目瞪口呆,看看手里的筷,膝上的碗碟,只覺得真是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
我不是要偷主家東西吃的啊!
外面賣的肉這樣貴,用飯的時候,我就幾乎舍不得碰肉菜,盤子收進來灶房,我見碟中還剩幾塊肉,就順手夾起來吃了。
可大少爺這般驟然看過來,就像是我偷偷留了肉在鍋里,趁著沒人,又盛出來吃一般。
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茫然張了張嘴,下意識把膝上的碗碟往身后藏。
這般動作,無異于掩耳盜鈴,怎能瞞過大少爺的眼睛。
他的聲音愈冷,一字一頓,又問了一遍。
「你在干什麼?」
大少爺素來寬仁,從未這般疾言厲色,我被嚇住了,磕磕巴巴道:「這、這是剩菜,我、我不是要偷吃……只是……只是覺得可惜了……」
大少爺沉著個臉,雙唇緊抿,我頭回慶幸大少爺腿腳不好,他要是要打我,我還能跑一跑,當然,跑之前,我先慫了。
我低下頭,小聲道:「……奴婢錯了,下次不吃了。」
大少爺的面色難看至極,咬著牙道:「我魏昭還不至于養不起個丫頭。」
「……哦。」
「你!——」
大少爺猛地一拍扶手,把我嚇了一跳。
沒人說他養不起啊,他定然是養得起的,我的月錢不就是他給的嗎。
我都「哦」了,他還兇什麼?
莫名其妙。
大少爺氣得臉發白,他按住眉心揉了揉,然后丟下一句「你跟我來」,轉身自己轉著輪椅就走了,我大氣也不敢出,亦步亦趨跟在后面。
到了書房,大少爺從某個暗格取出一本書,翻到有字最后那頁,遞給我,說:「念。」
我:「……」
這書冊,有道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我說:「不識字。」
大少爺:「……」
一陣死寂中,大少爺胸口起伏,我真怕他氣厥過去了。
好半晌才聽大少爺磨著牙道:「是吳起把你買進府的?」
吳起,吳管家的名字。
我都快哭了。
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錯,還要連累到吳管家,不就偷吃幾塊剩肉。
我含著眼淚:「真錯了,下次全部扔掉也不吃了。」
大少爺:「你哭什麼?」
哭也不行嘛!
怎麼會有這種人!
我還天天給他買糖葫蘆串——有時是甜米糕!
我別過臉去不理他,再然后,就感覺臉被人托住了——大少爺硬生生把我的頭又扭了回來。
他嘆了口氣,語氣柔了些,又問:「你哭什麼?」
我哭什麼?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我小聲抽著氣,不回答。
大少爺好像也沒指望我回答,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藥瓶,把我手掰開,開始輕柔地上藥。
「這手怎麼弄的?一道一道,劃得到處都是。」
我在這一個瞬間福至心靈,大少爺屈尊降貴去灶房,原本,是要給我送藥?!
……姑且原諒大少爺兇我這一回。
我不敢說預備編涼扇賣,只說是木柴上的毛刺劃的。
大少爺沉吟片刻,說以后叫劍如來幫我燒柴,若劍如不得空,那他來幫我。
把我嚇了一大跳,直呼使不得,又指天畫地,做了好些再也不會受傷一定小心的保證,大少爺才放我回去。
8
自這天后,事情起了兩個變化。
第一個變化是,大少爺每日抽出來一個時辰,教我認字,還給我布置課業。
對此,劍如表示,大少爺估計是真閑得沒事做了。
劍如這樣說的時候,神色很是悵然。遙想大少爺當年輔佐太子,何其風光,如今八斗之才無處用,一朝虎落平陽,只能來教我一個燒火丫頭識文斷字。
大少爺確實挺可憐。
可是他閑得無事做,為何要來磋磨我。
我要灑掃,要燒飯,要認字,還要編竹扇,天不亮就起來,趁著買菜的時候偷偷去集市上賣。
嗚呼哀哉!
可憐更甚乎!
第二個變化是,每次吃飯時,大少爺先給我夾菜,夾得我一碗飯冒尖,直到再也盛不下為止。
可是一桌上肉菜就那麼多,大少爺夾給我大半,剩下人吃什麼?
我只好在炒肉的時候越炒越多……花出去的菜錢也越來越多……銀錢是一分也省不下來。
萬幸我賣涼扇,還補貼回來幾個錢,方才少肉疼幾分。
對于大少爺的這個做法,劍如想了又想,忽然有一天,他就對我客氣起來。
客氣又疏離。
比方說,以前他在馬廄喂馬,勾破了衣裳,會拿來給我,叫我幫他補。
但現在,他來找我,借針線籃子,說什麼也不同意我幫他,竟是要自己親手補。
劍如哪里是能使繡花針的人呢?
可要說疏離,有時候吧,他又對我挺親密的。
每每出去辦事,都要知會我一聲,問我有沒有要捎帶回來的東西,態度好得不得了,那模樣,就跟同大少爺稟報事情時是一樣的。
我怯生生問他怎麼了。
劍如拍拍我的肩,說:「變了嗎?沒變呀!你劍如哥對你一直都這樣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