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睛瞧我,定定道了聲謝。
嗐,謝什麼。
他讓我搬進來他的院子,不必孤零零睡在那兩排嚇人的廂房,我謝他還來不及。
我擺擺手,笑嘻嘻道:「你要愛吃,下回咱再買。」
大少爺莞爾,一開口,還是謝,他說:「有勞。」
有勞什麼呢,這買糖葫蘆的銅錢,還是他們魏家的,我只不過是擅作主張買了,哪里當得起主子的一個謝字。
我又擺擺手,提起兩筐菜,一溜煙跑了。
等第二天,菜農仍舊沒有來送菜。
我在灶房把買來的魚腌上,暗自慶幸昨日未雨綢繆,拉著劍如買了許多。
劍如知道那菜農家在何處,等吃過飯,出去尋了他一趟。
一個時辰后劍如黑著臉回來,他沒去找大少爺,反而先來了我這里。
我見他面色實在不好看,給他煮水泡了一壺茶。
爐火沸騰,劍如拿著扇火的蒲扇扇扇涼風,等一身熱汗下去,方才氣鼓鼓開口。
「那菜農姓張,前日摔壞腿了。」
「摔壞腿?可有找個大夫瞧瞧?」
「哼,你心疼他做什麼,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好端端的,怎就狗眼看人低了。劍如前言不搭后語,都把我搞糊涂了。
兩盞茶后,我才弄明白,原來那菜農的主家是本地供菜的大戶,給不少世族宅院供菜,送菜的張叔雖摔斷了腿,但家里還有其他人,再不濟,報上去給主家,換個伙計給咱們魏家送也不是不行。
說到底,看不上我們魏家家道中落,如今兩日送一回,送的又只是三個人的口糧,一點蠅頭小利,便有些看不上眼。借著腿斷了的機會,裝著糊涂,明目張膽把我們魏家忘記了。
劍如去鬧了一場,嚷著要見菜農的主家,孰料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人,說是家主正在待客,至于待的什麼客,守門的小廝也不說,大概意思是,他家主子接待什麼大人,關劍如什麼事。
劍如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握著拳頭,又罵:「狗眼看人低,放在從前,巴結我們魏家還來不及,極南之地捕上來的活魚,緊趕慢趕給我們送,生怕晚一刻魚不新鮮了,要不是……」
劍如猛地閉了口。
我小聲道:「……所以,那菜農,以后不給咱們送菜了是嗎?」
劍如緊緊閉著嘴,半晌,一拳砸在桌上,冷哼道:「不就是不送菜嗎,魏家又不缺銀錢,咱們自己買去。」
我說:「那既然這樣,以后我每日再早起一個時辰,如今我已識得路,就由我去買好了,晨間菜也新鮮。」
劍如說:「那怎行,以后咱倆輪番去。」
自從上次大少爺雨夜犯病,喚劍如不得應,劍如就又搬回了大少爺房里,夏日雨水多,他再不敢單獨睡了,生怕睡過頭大少爺再出事。
輪番去肯定不成的。
于是我道:「劍如哥,你要伺候大少爺梳洗,少爺醒來找不到人怎麼辦,況且,我本就是負責燒火做飯的,買菜也是我分內事,你只管把大少爺照顧好了。」
自此,我又多了買菜的活計。
劍如把大少爺瞞得很好,他沒同大少爺說那菜農怠慢魏家的事,只說菜農摔斷了腿,得有一段日子送不了菜。
有道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從前菜都是管家定好的,菜農只管送,銀錢不經我手,我燒起肉來,也不覺得貴。
便是上次同劍如出去,也是他付的銀子。
如今輪到我了,掏荷包的時候,心里簡直在滴血。
到底是天子腳下,這上京城的物價,怎麼這樣貴?
買只豬蹄的銀錢,放在我們白云村,都能買半扇排骨了。
雖說這銀錢不是我的,魏家也輪不上我做主,可我如水般地花錢出去,心里總是過意不去。
如今魏家只老爺一個人領朝廷的俸祿,大少爺要養病,二少爺要念書,還養著五個下人,老爺夫人身子也沒有很康健……這種感覺真不好,叫我想起我娘去了以后,我爹一個人兩畝薄田,養好幾張嘴,最后我不得不找人牙子把自個兒賣了。
坐吃總會山空,我是這樣地沒有安全感。
觀市集上,有婦人沿街賣繡活。
針線我都有,周嬤嬤走時,把針線籃子留給我了。
我走過去看,有羅帕,有圍裙角,還有小孩用的肚兜。那婦人繡得生動,針腳細密,活靈活現,哪怕好成這樣,生意竟然還不大好。
我暗自咂舌,這般好的繡工,我也不知道練多久才能有她一半。
轉念一想,其實也未必要賣繡活。
我原也是有一樣東西能賣的。那些年我喜歡秋生哥,他擺弄藤條,我沒少搭手。夏日暑熱,若做些涼扇來賣,興許能掙錢。
魏家雖然落魄,月銀倒是不曾克扣,每個月都按時給的。我留下一半寄回家中,剩下一半,算一算,幾根竹子也還買得起,當下拜托一位賣菜的大叔,明日請從城郊幫我帶兩根竹子
劍如無意中見我拖著斷成幾截的竹子回去,問我要做什麼,我含糊著告訴他,是燒火用。
我可不敢讓他知道,我在魏家當差,外面還有別的活計。
就這樣,我每日除了燒飯灑掃,若得了空,就偷偷在自己房里做竹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