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大少爺話一出口,我同劍如齊刷刷面露難色。
他認得路,但不會買菜。
我會買菜,但不認得路。
大少爺又說:「無妨,你們一起去便是。」
我同劍如異口同聲:「那怎麼行?」
大少爺如今腿腳不方便,身邊是一定要留人的。
靈光一閃,我興沖沖道:「大少爺,不然你同我們一起去?」
劍如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
大少爺動作也停了一停,片刻后,他淡淡道: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哎,把大少爺自個兒留在家,那肯定是不行的。
倘若只有一個人出去買菜,那只能是劍如,畢竟不識路比不會買菜問題更大,況且,他腳程快,肯定要不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于是我轉頭跟劍如說:「要不你去吧,買些蔥姜,其他的隨意。」
劍如尷尬道:「已然這般時辰了,菜必然不是很新鮮……唔,其實我也不大會挑……」
啊?
我倒是沒想到這一茬。
總歸不新鮮也比沒有菜強,我正想說不新鮮也沒事,大不了我多擇一擇,就聽大少爺道:「你來魏家待了兩個月,之前府上事情多,也不曾得空讓你出去過。上京好玩的東西多,叫劍如陪你出去看看吧。」
那怎麼行呢,哪有我出去看看,把主子丟在家的道理。
我正欲反駁,卻見大少爺已經拿起了書,像是不想多談、主意已定的樣子。
我猛然剎了嘴,同劍如對視一眼,行了禮退出來。
街上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滿滿當當的小攤小販。賣糖人的,變戲法的,賣吃食的……我被人群擠在一個耍猴的攤子面前,動彈不得,渾身上下只一雙眼珠能轉,可我偏偏舍不得轉,只因為那猴兒上躥下跳,能倒立,能鉆火圈,太好玩了。
劍如同我擠在一處,他顯然是見過世面的,看我一副鄉下來的土妞樣兒,便有些瞧不上眼,言語里頗有些炫耀之意。
「如何,我們上京城,繁華熱鬧吧?」
「神了,簡直是神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精彩的猴戲……哎,外面這樣熱鬧,要是大少爺與我們一同出來就好了,他看不見,多可惜。」
劍如身形僵了僵,隨即低低道:「爺不會出來的。」
「為什麼?」
劍如沒說話。
我猛然反應回來,我來魏家兩個半月,大少爺除卻養傷,竟一步也沒出過門。
「大少爺……他以往也不出門嗎?」
劍如睨我一眼。
「你這話說的,爺要上朝,要辦差,應酬往來,拜見叔伯,怎會不出門。你是沒見過我們爺出門的陣仗。少爺高中狀元那天,騎馬踏長街,整個上京城的姑娘都追著他扔香包,等夜里回去沐浴,解開衣裳,肩膀都是青的。」
那就是,受了傷以后,不愛出門了。
哎。
我拽一拽劍如的袖子。
「你同大少爺天天吃我燒的飯,可膩味了?今日難得出來,不如買些別的回去?大少爺可有什麼愛吃的?」
「這個……沒有。」
「啊?怎麼會沒有?」
人怎麼能沒有愛吃的東西呢,譬如我,就很喜歡吃糖葫蘆串。
劍如仔仔細細想了一遍,肯定道:「就是沒有。
「我跟在爺身邊這麼些年,從未見爺挑剔過什麼口味。城門樓的餛飩攤子,天香樓的水晶餃子,窮鄉僻壤的茶缸子,御前上供的君山銀針,爺都一視同仁的。」
我:……
還以為沒被辭退是我飯菜做得好,敢情是主子不挑嘴?
一想想那個人從來云淡風輕的樣子,自識得他,我從未從他嘴里聽過什麼抱怨,就連我睡過頭誤了差事,也沒有數落過我。
我撓撓頭,說:「那應該還是有不愛吃的,大少爺應當不怎麼愛吃辣,上次辣椒炒肉,大少爺都沒怎麼動筷子。」
「你怎麼知道?咱仨吃飯明明每次盤子都很干凈啊。」
我幽幽道:「那是你吃得多……」
劍如:「……」
大少爺一個人長久地在家總是不妥,緊趕著買完菜,我同劍如急匆匆往回趕。
他對我執意包了一根糖葫蘆串回去的行為很是不贊同。
「你買這個做什麼?當我們爺是三歲小孩嗎?」
「你不是三歲小孩,你不也吃了?再說了,咱倆都吃了,不給大少爺買,說得過去嗎?」
「爺肯定不會吃的。」
「那你倒是說說大少爺愛吃什麼,咱們買去。」
劍如一窒,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魏宅里,大少爺正坐在窗前看書,一只手松松握著卷軸,另一只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撐住下頜,四周很是安靜,只有一點微風和落花。
我同劍如,兩手提著滿當當的菜,手上都勒出白印。正值盛夏,那糖葫蘆串包了一路,已有些融化,最下面的糖紙上,滲出黏稠的糖漿,欲墜不墜。
我怕耽擱下去真化了,三兩步躍至窗前,脆生生喚道:「少爺!」
這一聲像是石子擊破湖面,大少爺微微一愣,原本寂寥的眸子生出一點光,循聲望過來,唇邊蕩出一個笑:「怎麼回來這樣早?」
我太矮,窗又太高,我踮了腳,卻也只露出一個頭來。
我跳起來,糖葫蘆串高高舉起:「大少爺,接著,快接著!」
他明顯有些疑惑。
「這是……?」
「劍如我倆買給你的。」我雀躍道,「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一接一放,糖漿珠子終于順著細桿落下來,正巧滴在大少爺的水杯里,蕩出一圈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