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魏昭娶為正妻的時候,整個上京城都在笑。
昔日眼高于頂的魏家大少爺,落魄鳳凰不如雞,最后只娶了一個燒火做飯的丫頭為妻。
后來魏昭功成名就,想嫁他的世家貴女多于過江之鯽。
我約了京城有名的媒婆,打算給他納兩門貴妾。
臨了卻被本該在揚州辦事的魏昭堵在家門口。
他風塵仆仆,氣得連身子都在顫。
「你今日敢出得這個門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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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倒霉。
來魏家做丫頭的第二天,魏家就倒了。
我被賣進魏家的時候,許是魏家給的銀錢多,人牙子心情好,同我多說了兩句話。
他說魏家現在如日中天,我能留在魏家干活,以后就偷著樂吧。
魏家下人吃得極好,圓滾滾的白面饅頭不限量,管飽。
我一口氣吃了三個,樂了一晚上。
然后第二天,幾個小廝用木板抬回來一個人,那個人趴在板上,下身用白布蓋住,頭發散亂,瞧不清臉。
過了許久我才從旁人嘴里聽說,白天抬回來的那個人,是魏家大少爺魏昭。
他被罷了官,又當眾挨了四十廷杖。
至于魏家老爺,朝堂之上,替大少爺求情,被謫貶巴陵。
夫人聽完消息就暈了過去,灌了三碗參湯才醒。
魏家上下一團亂,二少爺又遠在外地有名的書院念書,一時之間,魏家竟然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趁亂,我偷摸問負責教我規矩的周嬤嬤,什麼是廷杖。
周嬤嬤說,廷杖就是當眾扒了褲子,用棍子打屁股。
我瞠目結舌。
我小時候淘氣,阿娘氣極了,也會拿起草鞋狠狠打我的屁股,然后我便知道要聽阿娘的話。
但那畢竟是小時候。
現如今,那大少爺都多大年紀了,怎麼還能被當眾打屁股呢——還是脫了褲子打——臊都要臊死了——他怎麼受得了。
雖然剛到魏家,但關于大少爺魏昭的傳聞,我已然聽了不少。
魏家老爺官不大,只是一個六品官。
人牙子嘴里的如日中天,主要是靠大少爺魏昭。
大少爺是個念書的奇才。
他三歲開蒙,過目不忘,十九歲那年,連中三元,名動天下。
本朝創立至今,還未曾有人連中三元,更何況他那樣年輕,陛下破格提拔,指了魏昭輔佐太子。
如今魏昭二十二歲,已經是太子身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等他日太子登基,以魏昭之能,封王拜相,指日可待,可不就是如日中天嗎?
可是現在,魏家的天塌了。
人心惶惶,魏府里面異常沉默,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偌大一所宅子,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被這風雨欲來的沉重氣息嚇到,到嘴的白面饅頭也不香了,只敢怯怯地吃了幾口就放下。
大少爺是被架在木板上抬回來的,他下身用一塊白布蓋著,其實蓋了也沒什麼用,血流得太多,白布已經和他的下身粘在了一塊。
這一夜魏家幾乎把上京城叫得上號的大夫都請來了,藥童提著藥箱進進出出,俱是行色匆匆,整個庭院都彌漫著一股草藥的苦味。
據說是要盡力保全大少爺,不要落下殘疾。
眼見到處人心惶惶,下人們私底下討論,大少爺觸怒了圣上,連太子爺都保不下來的罪,也不知道那金鑾殿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說要魏家要被抄家的,有說要滅族的,還有說要誅九族的。
嚇死個人。
我剛來魏家,尚且摸不準情況。夜里不敢闔眼,嗅著空氣里的草藥味,迷迷茫茫地想——好端端地,怎的就到誅九族的地步了。
周嬤嬤躺在我旁邊,她見我睡不著,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個饅頭給我。
「傻丫頭,拿著吧,以后不一定能吃上了。」
魏家這樣的境況,以后確實不一定能吃上了。
我接過饅頭,愛惜地摸了摸,沒舍得吃,反手壓在了枕頭下面。
如此勉勉強強熬到天亮,管家代夫人集了府里的下人。
管家主要說了一件事,魏家要遣散一批下人。
想走的,有好去處的,魏家通通都發還賣身契,每人再發十兩銀錢。
一想也是,魏家如今不比從前,大少爺要治病,二少爺要念書,夫人要養身子,老爺遠赴巴陵上任,沿途打點,還要買車馬,雇幾個隨行的小廝,處處都是用錢的口子。
確實是再養不起那麼多下人了。
魏家有魏家的難處。
但我也有我的難處。
這一年我十三歲,跟著人牙子來上京城,出了魏家的門,我一個人也認不得。
天大地大,魏家倒了,但好像除了魏家,我也沒有別的去處。
我總不能,前腳拿了賣身契,后腳找個人牙子,再把自己賣一回。
所以我留了下來。
周嬤嬤卻走了,這些年,她攢了幾個養老錢,聽說在外面還有親戚可以投奔,如今主家肯發還賣身契,實在沒有理由可以留下來。
臨走前,她把自己慣用的一個針線籃子留給了我。
魏家家大業大,一夕之間散了個七七八八。
最后留下來的不過五六個人,我是年紀最小的。除了我和管家,還有一個叫珠兒的,是夫人院子里的人;一個叫劍如,是大少爺的近侍;一個叫崔九,原先在馬廄里負責看馬,還有一個叫劉三萬,是府里的老人了,無兒無女,早把這里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