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為什麼是聞雞——
「殤帝曾潛臥于此,覓得社稷龍脈還朝終成一代圣君。
「他臨終前曾交代我,那里是大梁福地。
「一開始朕以為是在那兒避世的高老將軍,可后來才知道,是那兒的百姓,是那兒的人心。」
趙聞已復辟為帝。
而他一再低三下四地跟賈榮軒解釋,與他結識只是志趣相投,并非心計利用。
又拿出禁軍統帥金令懇求他,留下來。
賈榮軒依舊擺著一張臭臉,油鹽不進。
「你是懷疑我,做不了殤帝那樣的明君?」
砰的一下,金令被拍到龍案上。
俯身探向對面,賈榮軒盯緊趙聞的雙眼,說道:
「老子當你是兄弟,不當你是皇帝。
「可你瞞著老子,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讓我女兒獨自受了那麼多委屈。
「別說禁軍統帥,你就是把大冢宰的金令遞給我,老子也一樣,摔在這里。」
臨走前,他只要求趙聞替我解了昔日跟殤帝一樣的慢性毒,又銷毀了我在皇室的玉牒。
從此,這世上再無趙宗光,只有賈承鳶。
一輛馬車赤條條地來,又一輛馬車赤條條地去。
賈榮軒在前面趕著車。
我坐在車廂里,抱著爺爺的骨灰。
還是我們仨。
暖陽拂煦。
路邊的迎春,帶雪沖寒折嫩黃。
我喊賈榮軒停下,沖著指:「我要那個。」
「好咧!」
他爽朗應承,立刻下馬,為我折來一捧。
我聞了聞,沁香撲鼻。
摘下一朵,想對鏡貼花黃。
驀然瞥見鏡中,有一閑云野僧,避在路旁,對著我們的馬車,合十禮讓。
壓低的五官,一瞬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馬車已駛離,我還偷摸探著身子,把鏡子伸到窗戶外。
「小丫頭你干什麼,仔細摔著。」
被賈榮軒發現,我聽話吐舌坐了回去。
又猶疑半晌,還是沒忍住:
「剛才那個和尚, 好像……」
「沒錯,是他。」
賈榮軒垂首黯然。
卻又很快釋然。
「不過現在看來,是他,也不是他了。」
賈榮軒說得沒錯。
他沒死, 卻瘸了腿,又剔去了那剩下一半的煩擾絲。
如今的他,可以是任何人, 但絕不再是曾經困在賈家祠堂里的那個孩子了。
馬車放緩。
我連忙抱起老頭的骨頭壇子, 端在窗外。
確保那野僧能看見,又能徹底放下前塵,俯首一拜。
賈榮軒豁然爽朗大笑:
「祖孫三代,承歡膝下, 你圓滿了老頭!」
一勒韁繩,馬兒歡快奔馳。
過天塹,入聞雞。
賈榮軒還想跟以前一樣, 斗雞遛狗地混著。
于是我去了肉丸湯老伯那兒, 用二十文,換來了一根銀簪。
上面鑲嵌著兩顆翠石南珠,宛若兩只龍眼。
「我老了,總要有人將他們的故事傳下去。」
賈榮軒拿著這根銀簪,去了飛星軍營。
兩年后,成了又一個叱咤疆場的飛星將軍。
我跟著跑野了。
縱情天地,好不自在。
漸漸地,年歲漸長, 真的忘記了那些過往。
「賈承鳶,你爹說了, 你再不回去學規矩,就給你找個后娘!」
馬場哄笑一片。
我煩躁地吐掉嘴里叼著的毛毛草:
「回去告訴他, 我巴不得他趕緊給我娶個后娘!」
我是認真的。
多少貴女才女求上門,他一個都看不上。
美其名曰, 不忍我忍氣吞聲。
他哪里知道, 我為他的終身大事,愁得日夜難安,輾轉反側。
愁他什麼時候才能再生個孩子,別再整日盯著我。
直到有一天,我不打招呼,去了他的軍營。
他衣衫不整又鬼鬼祟祟地從軍帳里沖出來。
「鳶兒, 你聽我解釋, 我真的沒有……」
「沒有什麼?」
我好奇滿滿地往里探。
「行了爹,你一把歲數了,不成家才不正常。但確實得讓我瞧瞧,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啊?」
他急得抓耳撓腮:
「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也不是什麼千金,只是我救的一個漁女。」
哦,原來賈榮軒好的是這口。
我更把身子探深了些。
卻因瞥見那漁女的五官, 變了臉,差點跌倒。
震若五雷轟頂。
緩了好一陣,我才艱難地喚了聲:
「阿……阿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