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賈榮軒赤手空拳,直沖向前。
震斷了賈仁翊橫擋的長劍,又握住了斷掉的半截。
不偏不倚,抵在了賈仁翊喉骨正中。
利刃割破了他的掌心,血沿著劍鋒滴落。
卻也在剎那間,勝負扭轉,顛倒乾坤。
「三年,整整三年,你只以為我活在痛苦里。
「卻不知,我敬你,愛你,為你一句做賈家第一人,我無一日懈怠,發誓要將這身功夫,練得登峰造極。
「賈仁翊,你自以為了解我,利用我沖動莽撞,但并不知道,我賈榮軒,你親手點化的這頭倔驢,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更不會將自己的至親至愛,置于險地!」
他話音未落,自宮外傳來擊鼓吶喊。
烏黑壓來的軍隊,跟在一金一銀兩匹戰馬后,高舉飛星軍旗,沖進宮門。
立刻有眼尖的朝臣驚喊:
「先皇!是先皇!」
「蒼天保佑我大梁,先皇未崩,還帶來了飛星軍。」
「殤帝賓天后,高老將軍傷痛歸隱,如今他肯再出山,想我大梁從此再無奸佞!」
我驚嘆不已。
那個披著金甲的官差文昭,怎就成了先皇?
而那個披著銀甲曾在賣肉丸湯的老伯,怎就成了飛星將軍?
勝敗已然落定。
賈仁翊捏在手里的大冢宰之令,幡然墜落。
那樣能翻云覆雨的好東西,砸在雪地里,卻連半點簌簌的細響都沒能聞見。
一眨眼,就又被落下的雪片,覆蓋得杳無痕跡。
「你自以為強過我,甚至連我也以為耗盡一輩子也及不上你,但其實……
「你從未。」
賈榮軒手中斷劍彎了刃,眼看要刺進去。
又猝然因平起的手腕,轉了方向。
削去了賈仁翊頭上的竹簪,斬斷了他半截墨發。
三千煩惱墜落,當萬念虛無。
奈何只落去一半,不成佛,反成魔。
癲狂的笑聲響徹寰宇。
笑出了最極致的嘲諷,又笑出了眼淚:
「到底,你還是不敢殺我。」
并未理會,賈榮軒收了劍刃,抱起我,轉身離去。
可就在步下臺階的一剎那。
「不過沒關系,你女兒被宸王下了藥,有她陪我下地獄,我這一生也算足矣。」
「什麼?」
賈榮軒震愕回眸。
也就在這一瞬,賈仁翊抄起殘剩在他手中的斷劍刺來。
一時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若是獨身,賈榮軒一個側避即可躲閃。
可他還抱著我。
下意識,他蜷起整個身子,將寬厚的脊背暴露在劍鋒下。
護著小小的我,縮在他的胸口。
頃刻,飛雪懸停。
天空,好像亮了。
他眼中,映照出最純然的我。
而我眼中,映照出最欣慰的他。
「爹!」
凄厲吶喊,直上云霄。
可最終,發出那聲音的人,并不是我。
30
不知何時,被下了迷藥的老頭混進了入宮的飛星軍里。
更不知何時,他不管不顧地撞了上來,用他的胸口正迎賈仁翊的斷劍。
所有操戈聲湮滅。
仿佛他這一護,護住的,不只賈榮軒。
「孩子……哭什麼。」
賈榮軒拼命抱起他癱下去的身子。
椎心泣血的眼淚,落下成霜,砸得他滿臉都是。
「爹快死了……早死晚死,都是個死,倒不如啊……痛快一點。
「只是請你原諒爹,這一次,爹還是選擇了你大哥。」
賈榮軒已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搖頭。
而聽到提起自己,已經懵怔失魂的賈仁翊,有Ţû₃一瞬的眼睫微顫。
跪下的身子想要爬過來,驀地瞥見地上的竹簪斷成兩截,又害怕地縮了回去,重新戴上了帷帽。
「爹『之乎者也』了一輩子,今兒是頭一次行伍,真沒想到……別有一番雄心壯志。
「是爹錯了……為國盡忠,為臣清流,從不在科舉仕途,而在青云之志,不在拿筆還是拿劍,而在心術正道。」
聽到這些,賈榮軒頭埋進他胸口,比我還像個孩子,放聲哭到嘶啞。
而老頭也拼盡最后的氣力,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他頭頂:
「你呀,比我強……護得住自己的孩子……是個好爹。
「就是啊……給孩子起的名字……太難聽了。」
他劇烈喘息,再壓制不住咳嗽。
大口的血,隨著嗆咳噴涌。
憋得面紅耳赤總算不喘了,又極力勾起笑容,安詳地看向我:
「孩子,別怕……你有家。
「爺爺啊……替你覓了兩個字……承鳶,承我賈家之風,鳶飛于天地九州,就叫你……賈承鳶,好不好?」
我號啕大哭。
總也叫不出的「爺爺」,喊得撕心裂肺。
他滿意地將笑意勾深了些。
轉動起已經混沌的眼珠子,望向賈仁翊的足踝。
幾經張口,可最終,沒能再說出來一個字。
而那抹笑,就像是留給賈仁翊的一道佛光。
剎那間,洗去了他一生的執念。
他又哭又笑。
亂手撕去了籠罩著他的黑色斗篷。
沒了遮擋,他驟然看見了騰云靴。
那是他渴求了一輩子,都沒能得到的東西。
可如今,就踩在他腳下。
飛身一躍,他架著騰云,自九尺高臺而下。
而那一刻,終于有陽光刺破蔽日浮云,淋沐在他張開的雙臂上。
猶如,大鵬上青云。
31
文昭,實為趙聞。
三年前,趙啟野心勃勃,意圖取而代之。
他當著趙啟的面,演了一出雷擊暴斃,留下天譴詛咒。
嚇得本就介懷子嗣的趙啟,心虛膽寒。
再意難平,也只能屈居人下,輔佐新帝。
而他金蟬脫殼,直奔聞雞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