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的確該死,你早就該死了!」
那是將對方千刀萬剮一百次都難以抵償的滔天恨意。
可奇怪的是,比起賈榮軒震愕的眼中打旋的淚,賈仁翊卻是先紅了眼,流下眼淚的那一個。
28
同一屋檐下二十多年。
賈榮軒,大約是眼盲心也盲。
所以,事到如今,還會問出傻話:
「為……為什麼?」
高臺之上,朔風凜寒。
那一滴淚,很快被吹干。
賈仁翊平復如常,猝不及防,在賈榮軒的胸口上狠狠踹下一腳。
「還記得這一腳嗎?」
賈榮軒口涌鮮血,眼中茫然。
「是啊,你怎麼會記得呢,那年,你只有三歲。
「可父親卻因為我害你摔了跤,踹了六歲的我。」
踉蹌兩步,賈仁翊勾起瘋魔的笑意,「就像你現在這副模樣,我吐了血,可父親一句安慰也沒有,還罰我跪了祠堂。
「后來,我就成了祠堂的常客。但凡你病了,你傷了,總要我替你受過。
「甚至在母親被你活生生熬死的那一晚,還是我跪在賈家列祖列宗面前請罪!
「就因為我是長子?」
他笑聲一時極大,卻又陡然止住變成怒吼,「憑什麼!
「母親是因生你落下隱疾,也是因照料你而操勞過度,你才是殺死母親的罪魁禍首!
「那晚,我想了一整夜,賈家若沒有你,該多好。」
「不……不會的。」
嘴邊猩紅,就擦在手心,賈榮軒依然不信。
「若真是如此,你根本不用日日守著我,陪著我……」
環顧四周。
百官各懷心思的眼神,給了賈榮軒一個極好的理由。
「你這麼說,只是有苦衷,對嗎?」
眼神渴求地釘在賈仁翊臉上。
他甚至還不死心地想爬到他腳邊去。
「苦衷?」
賈仁翊不屑冷笑。
「的確有。
「是我發現,你的命又臭又硬。明明病癆子一樣羸弱,可我幾次下手,都沒能弄死你。
「反倒是我圍在你身邊,你又次次逢兇化吉,讓父親看到了我的好。
「那自以后,我就改主意了。
「我要讓你活著,活成與賈家格格不入的廢物,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永遠也及不上我一根手指頭,只有我,才配撐起賈家門庭,也只有我,才配做賈家家主!」
陰云積壓到了極致,驟然風熄。
轉眼,燕山雪花大如席,紛紛吹落軒轅臺。
不多時,賈榮軒的肩膀上淋落了薄薄一層。
卻始終不見一絲顫動。
以至于我以為他已經被凍住了。
忽然間,他又抬頭。
眸間血紅,坦然又絕望:
「好,你可以恨我。
「可即便如此,你為了茍活,不該替宸王鞍前馬后。」
事已至此,賈榮軒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明知爹他……」
「他是罪有應得!」
一瞬,賈榮軒眼中的絕望也崩塌,徹底麻木空洞。
賈仁翊卻得意地敞懷大笑:
「你還不知道吧,宸王意圖篡位的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給父親的。
「也是我,在宸王面前告發了父親,抄了賈家,還打折了他的一條腿。
「我故意留下了你們的性命,怎麼樣,這三年,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當瘸子很難受吧?
「還有你,日日因我之死承受著父親的責難,是不是也很痛苦啊?哈哈哈!」
積雪沒腕,堅冰在睫。
賈榮軒被凍僵了,卻好像只凍住了肩膀。
槍刃嵌了進去,割穿了他的皮肉,他仍執拗地向上頂著,仿佛沒了痛感。
硬是站起來,正對上賈仁翊的雙眼。
「所以……都是假的?
「從頭至尾,哪怕一息一瞬,也都是……假的?」
自我望去,賈榮軒為人魚肉,可那目光猶如背靠天兵天將,凌爍而堅毅。
而賈仁翊手持金令,已是取代了趙啟的大冢宰,卻依然惶然錯亂。
像是無法忍受,他抬腿又狠踹了賈榮軒腹部一腳。
這一次,賈榮軒匍匐在雪地里,洇了一片嫣紅,再沒爬起來。
過了很久,久到他半邊身子,已被大雪埋住。
陡然,囈語狂笑:
「錯了,全錯了。
「我大哥死了,你不是我大哥。」
29
賈仁翊要讓賈榮軒以謀逆之名自裁謝罪。
「你可以不答應。
「但你和她,只能活一個。」
我脖頸間,又是凜冽寒芒。
賈榮軒回過神,慢慢爬起:
「三年前,你若說恨我,我當場可以為你赴死。
「可如今……」
黯然消沉的眸間,盡現銳意鋒芒。
「你假死欺父,助紂為虐,還要以我女兒為質,殘害親族,今日,我便以家主之位,替賈家清理門戶。」
「你算什麼,你不配!」
「家主」二字,令賈仁翊激動起來。
他奪過侍衛手中的劍柄,親自挾持我:
「有天子在我手,我就是大梁名副其實的大冢宰,賈家世代不曾完成的夙愿,被我實現了,而你,只會落個千古罵名,被我賈家子孫唾棄,永無安寧!」
「是嗎?」
賈榮軒手攥成拳,眼光果決,一步步邁近。
劍刃一點點壓實,我感受到刺痛。
可同時,那劍刃也在顫。
賈榮軒飽含深意地看向我:
「小丫頭,你還記得第一次喊我爹,是因為什麼嗎?」
是因為我搶著吃餅差點噎死,而他猛然擊我一掌,救了我的命?
一道靈光閃過,我突然明白他什麼意思。
所以在他掏出鳴謫射向天空的一剎那,趁著賈仁翊被吸去注意不備。
我猛然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吃痛閃躲,給了我脫身的機會。
我不顧一切向另一側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