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罪過大冢宰,還想要公道?不自量力!」
而賈榮軒又怕我是舊傷復發,非鬧著府尹去請大夫。
我總算醒了,他卻挨了頓好打。
「哭什麼,你當我這麼多打是白挨的?
「就那些個獄卒,都是繡花枕頭,比老頭差遠了。」
他極力笑著哄我。
每牽動一次嘴角,就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我咬唇幫他擦拭。
可夜里冷風灌進來,他還是起了熱。
文昭留下的傷藥全部用上也無濟于事。
連連呼喊不得回應的老頭,罷休沉默。
他望向小窗疏泄下的月光,淺淺勾笑,拍去腿腳沾黏的稻草,又理了理衣襟:
「你爹醒了,告訴他,生死乃天定,不用過于執著。」
顫著手,將賈榮軒頭上歪掉的竹簪,扶了正。
老頭起身,喚獄卒:
「前御史大夫賈正,有奏參拜陛下!」
被吵了好覺的獄卒,聞聲而來,滿臉戾氣:
「老不死的,就你也配面圣?
「大半夜的老子不跟你計較,再嚷嚷,你就跟你兒子一個下場!」
一鞭子甩在柵欄上。
鞭尾甚至已經穿過空隙,甩破了老頭的衣袖。
他還是執著:
「賈正所參之人,乃當朝大冢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宸王!」
打著哈欠離去的獄卒頓足。
轉回頭,滿眼震爍。
「三年前,賈正功虧一簣,如今敢冒險而來,自是拿到了鐵證。
「來之前,我還會晤了一眾正義之士,將聯盟上書,討伐大冢宰。
「只要大人幫我面圣,來日懲奸除惡,還復朝野清明,必有你一功!」
獄卒疾步而去。
天快亮的時候,去而復返。
卻不是昂首挺胸手執進宮令牌,而是躬身駝背,對身后之人,作了個請。
一只挺括的金靴惶然邁進甬道,停駐于燈輝下。
慢慢轉過身子,冷峻無情的面容,一覽無余。
當即,我喘不上氣。
猶如有一只大手,揉攥住我胸口。
連滾帶爬,我鉆進陰暗角落的枯草堆里。
「賈大人,這三年,別來無恙啊。」
陰森的話音,猶如毒蛇吐信。
我連忙捂住要放聲的嘴。
老頭卻邁步而上,幾乎貼住了柵欄。
「拜大冢宰所賜,賈正承辱喪子,無一日安寧。」
「本王讓你承辱喪子?」趙啟嗤嘲大笑,「那可是冤枉本王了。
「本王心胸寬闊,悉聽群諫,可從來沒想難為賈大人。
「反倒是賈大人,時至今日,還咬著本王,不放啊。」
老頭仍然不畏,冷冷發笑:
「不是真的心胸寬闊,大冢宰自己心知肚明。
「大梁兩位國君,接連暴斃,當真,只是上蒼不佑嗎?
「我賈家世代為言官,做御史,靠的就是一雙如炬慧眼,能辨忠奸,識鬼神。
「既然大冢宰心里不虛,又何必,不請自來呢?」
趙啟上挑的嘴角落下。
鷹隼般的眸子,釋放著對獵物的覬覦,死死盯緊老頭。
然后又慢慢移開,望向趴在石床上的賈榮軒:
「本王前來自是一副菩薩心腸,想解救你兒子,免受苦楚。
「來人,殺了他,不留全尸。」
21
趙啟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刻有人持刀開鎖。
「趙啟,你……你敢!」
老頭激憤臉赤,亂了口條,「你罔顧國法,動用私刑,大梁國土遼闊,總有不服之人,別以為你能只手遮天。
「今日,你若敢動我兒,自有人會接替我們父子替天行道!」
人?什麼人?
哪有人?
我恍然明白,老頭手里并沒有所謂的證據,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面圣。
只是為讓趙啟忌憚使了詐,好以此換得籌碼,救下賈榮軒的命。
可奈何,他所謂的悠悠之口,趙啟,一點也不在乎。
「天道?賈大人怕是忘了,本王就是天道,曾貴為九五之尊!
「若非貪生怕死的殤帝,去而復返,如今在龍椅上坐著的,就該是本王!
「沒有討回屬于本王的天道,一直屈居于人下,本王已是仁至義盡。
「至于你口中的前赴后繼,放心,本王還有法子,定能讓你吐個干凈!
「動手。」
蓬亂的枯草,扎得我滿身刺痛。
甚至心口,也被扎得密密麻麻,快要窒息。
我很怕。
怕到甚至渴望天地能崩塌瓦解在這一刻。
卻在眼見長刀就將舉到賈榮軒頭頂時,我還是放下了捂嘴的手掌。
一聲慟哭,于幽森監牢,猶如石破天驚。
趙啟駐足回盼。
瞥見我從黑暗的枯草堆里,一點點走進光亮。
他眸間蔑然,一點點消逝,泛濫出無邊震愕。
「宗光?」
他抓緊柵欄,想將我看仔細。
犀利的雙眼,頓時掀起恐懼的浪潮,將我淹沒。
可我還是硬逼著自己抬起手。
抖顫著,攥住他的袍擺。
輕喊了一聲:「爹。」
22
我被趙啟帶出了監牢。
又被送進另一座富麗堂皇的牢籠。
里面的陳設,與之前的夢境一模一樣。
可我不得不流露出陌生的恐慌。
「從前的事,你都記不得了?」
滿室靜寂,趙啟一下下舀著茶蓋。
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胸腔發顫。
我瑟縮著腦袋,懵懂點頭。
「那你怎麼認得我,還知道,我是你爹?」
茶蓋自他手指脫落,猛地脆響,我渾身一激靈。
不敢與他對視,卻閉著眼,結結實實撲進了他懷里。
「我只記得,你給我買過糖葫蘆,也給我買過肉丸湯,還說一輩子都會抱劍護著我。
「若你不是我爹,那我爹,是誰呢?」
連番回憶上涌,我忍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