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我是我,更何況……」
他深深瞥向身后的我,愈發語重心長,「你是我賈家血脈,也是我兒子,當父親,理當如此。」
賈榮軒凍結如石雕。
卻臨至接下來的每一戶,老頭磕下了一個后,他還是會磕足兩個。
我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做,只覺著一二后面還應該再有點什麼。
于是,在賈榮軒磕完后,我跪在他身后,磕下了三個。
16
黃昏將沒。
我們磕了整整一日,就差最后一個手印,便能湊成萬民書。
縣令帶著人馬,兇煞而至。
「還想告御狀?難道忘了,如今掌權的可不是小兒圣上,而是大冢宰宸王!
「怎麼,你們賈家三年前,不知死活冒犯冢宰大人,被抄家流放到這兒還沒長記性,如今還要把自個兒送到斷頭臺上去?」
「哈哈哈……」
雞犬附和著,哄笑一片。
而縣令不過挑動了下手指,立馬就有人露出利爪狂吠:
「識相的,就自個撕了請愿書,再磕上三百個響頭,咱們縣令,不是不能高抬貴手。」
齊抽的長劍,泛起冷光,讓黑夜降臨得更慢了些。
卻不知是不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手掌印,給足了老頭底氣,他手執請愿書,還講著法度道理:
「爾等不過螻蟻,別說你縣令,便是他大冢宰宸王,也大不過黎民百姓,大不過昭昭王法!
「待我上京敲響了登聞鼓,揭穿了你的真面目,你這樣徇私舞弊、罪大惡極的貪官,自會有天理公道等著你!」
縣令的天理公道會不會降臨,我不知道。
可若非賈榮軒的手臂,比那不長眼的長劍,快了那麼一點點。
老頭渴求的天理公道恐怕再也不會降臨。
勢如破竹,爐火純青。
賈榮軒苦練的功夫,真的很厲害。
可惜再厲害,也抵不過三頭六臂。
何況,他赤手空拳,沒有護身的兵器。
只是瞥見有人趁他護著老頭不備來抓我,就被人鉆了空子。
長劍砍在了他手臂上。
老頭交代他一定要護好的請愿書,飄落墜地。
而我也被官差逮住,長劍架在了脖子上。
縣令得意捧笑。
爽快的笑聲,比破廟里的鬼嚎,還要瘆人:
「大梁雖姓趙,可在這聞雞,就姓林!
「你不是很能打嗎,怎麼不打了?
「哦,差點忘了,你就是為了這個小蹄子,嚇病了我女兒,砸了我府宅。
「都是當爹的,本縣令也理解,為了軟軟的一聲爹,做什麼都愿意。」
縣令錯了。
他不知道,我是買來的。
而我也才說過,賈榮軒,他不是我爹。
可他臉上炸裂的戾氣,莫名就給了我一點點勇氣。
「賈榮軒……」
我剛剛探著身子,發抖喊了他一聲,頭上發髻就被劫持我的人拽了緊。
脖頸間的劍刃又逼近。
「別動她!」
眼睛一熱,賈榮軒舉著請愿書的身影,變得模糊。
只依稀瞧見,他邁開步子,朝縣令靠近。
「只要放了她,我和請愿書,都任你處置。」
縣令笑得更肆意了些。
全然沒有防備,甩開外八腳,上前了兩步。
「早這麼上道不就結了。」
而就在那一瞬,渾然完整的請愿書,變成了漫天雪花飛旋。
我想瞪大眼看清楚,脖頸間的威脅消失。
緊接著一番天旋地轉的騰躍,我被人抱著,帶到了打著響鼻的大馬上。
回過神時,縣令已為人魚肉。賈榮軒能穿木的手指扣在他喉骨上。
但凡稍稍一用力,頃刻,他就會沒命。
「不宜戀戰,快走!」
聞聲抬頭。
救了我,又帶我策馬狂奔的人,竟然是此前敲打過人牙子的那位官差。
瞅見我在看他,他低頭親和一笑,安撫我:
「別怕,你爹是寧可死,也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還告訴我,那天將我還給人牙子后,路過聞雞縣的飛星軍惜才,曾邀請過賈榮軒。
那曾是大梁最驍勇的一支軍隊。
莫說借著飛星軍的威風,能讓縣令屁都不敢放一個置辦好軍帖,就是建功立業,重振賈家門庭,也必然不在話下。
「可他放棄了。
「他將聞雞翻了個遍,連周圍州縣,都沒放過。只為找到那人牙子,找到你。
「哪能想到,你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后面,他又說了好些話。
讓我胸口悶脹得厲害。
又酸又澀。
賈榮軒騎馬帶著老頭追上來時,我已安然鉆進城郊早就備下的一輛馬車里。
被褥,干糧,甚至哄我的玩意,應有盡有。
這個名叫文昭的官差,神通廣大,也很義氣。
「對不住兄弟,是我連累了你。」
賈榮軒話還沒說完,就被文昭的拳頭,捶得斷了音。
「都是兄弟了,還說什麼廢話。
「你知道的,我不是聞雞人,只是臨時落腳尋個差事罷了。
「倒是你,帶著老人孩子,拿著。」
通關文契和一個鼓鼓的荷包,扔到了賈榮軒胸口。
他想拒絕,文昭更堅決地壓了回去:
「風水輪流轉,興許有一日,也需要賈兄豁出性命,幫我一次。」
17
被塞進車廂的老頭沉著臉,執意要去前面趕車。
賈榮軒拗上,就是不讓。
「我知道,請愿書被我毀了,你一百個不愿意。
「但現在前途未卜,后有追兵,咱們是在逃命,不是你能發脾氣打我的時候!」
說著,他打馬的鞭子抽得更用力。
馬兒蕭鳴,奔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