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躲閃,磕在了窗框上。
腦后一陣刺痛,又昏了過去。
這一覺,我睡得很長。
長到演繹的夢境,足以抵過我短暫的一生。
蒙眬中,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時而寵溺我,時而斥罵我,時而親昵我,又時而冷落我。
「怎麼不喊爹?」
可不知為何,不止排斥得張不開嘴,胸口騰起的恨意,讓我只想咬下他脖頸上的肉。
直到匕首的冷刃對準了我眉間。
我驚坐起,冷汗浹背,卻不敢驚叫。
床前,是那日急著脫身離去的大夫。
他替我把了脈,捋起山羊胡:
「宮中秘藥,果然名不虛傳,她沒事了,仔細將養著就能活。」
一只雕花繁復的紫檀小盒,被大夫端起,聞了又聞。
趁著賈榮軒沒留意,他摸走了一點殘渣都隱隱竊喜。
以我的傷勢,這種好藥,怕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可這樣的好東西,賈榮軒怎舍得救我?
他全不在意,只一味地問我哪里還不舒服。
我低沉不語。
他覺察到不對勁。
「她怎麼不說話?」
大夫看了看我嗓子,皺眉不解。
「沒傷著啊,興許是嚇到了?」
賈榮軒看我的眼神,布滿疑惑,又逐漸變得深邃。
我絲毫沒有躲閃,定定回望過去,怨訴著憤恨和冷漠。
終于,他流露出復雜的歉疚和無奈,大抵是猜到了我為什麼不再說話。
也理解了我想表達的意思。
我有今日,他是始作俑者。
11
草廬的日子,過得很平靜。
我常常在門檻上一坐就是一整日。
賈榮軒反倒忙得像陀螺。
又是修房頂,又是揳小床。
「再扯上幾米輕紗,你就有自己的閨閣了。
「女孩兒不比男孩兒,再簡陋,也得顧及體面。
」
我不理他,他也不惱,干得更賣力。
冷不丁錯不開手釘釘子,想喊我幫忙。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我冷漠地偏過頭,不再看他。
「沒名字有什麼,我給你起一個!」
他下意識想去扒拉那一嘴亂糟糟的絡腮胡。
卻忘記了,昨日被我嫌棄地看了一眼,他就給剃了。
露出來的真容,陌生得像換了一個人。
當下我果然多瞧了他好幾眼。
挺鼻薄唇,劍眉星目,可最惹眼的,還是眉心的那股拗氣。
跟老頭如出一轍。
說來也奇怪,自賈榮軒重新將我接回來,再沒聽過他們兩個爭吵。
老頭很冷漠,可以無視我,當我不存在。
也很熱情,那能醫死人的宮中秘藥,就是他掀開了棺材板,救了我一命。
而原因,前兩日縣令府的管家放不下小人得志的傲慢,帶著一整隊的官差來報復揚威時,我也猜到了。
「目無王法,還想投軍?」
那管家嗤鼻一哼,一張軍帖被扔下。
筆挺背立在我面前的賈榮軒,一瞬,像被打彎了脊梁。
從不肯低就的頭顱,垂下。
慢慢蹲下拾起,又抹去浮在上面的灰漬,揣進了懷里。
「誰能想到,我花了半輩子都沒能做到的事,你一個女娃娃竟然做到了?」
老頭依然尖酸刻薄。
卻在管家使了眼色,那些官差趁賈榮軒不備要偷襲時,拄著那根爛拐杖,擋在了賈榮軒前面。
「我賈家雖敗落,卻也不是無賴宵小能任意欺凌。」
拎來一張斷了扶手的太師椅坐下。
賈榮軒彎下的腰板,讓老頭挺得筆直。
「本朝法度,進士及笄,升堂見官,皆可不跪。
「我賈正雖被流放,可功名第次天子并未奪褫,縣令見我仍需禮讓,爾等豈敢造次!」
管家帶著人馬,落荒而逃。
老頭悅吟不絕,沾沾自喜。
并不知道,不是他的氣勢嚇跑了那些人。
而是一向赤手空拳的賈榮軒動了真家伙。
賈榮軒在他背后,無聲地舉起了一把凜凜長劍。
沒有官府加印的軍帖,是沒有軍隊肯收留的。
老頭心里是盤算著,用一顆藥丸救我的命,再用我來鉗制賈榮軒乖乖留下。
這買賣簡直不要太劃算。
只有賈榮軒的反骨,被碾得稀碎。
他再沒提過投軍的事。
每日的心思,都用在花樣百出地討好我。
「名字這事得慎重,起了就要跟人一輩子。
「從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插上翅膀飛出去。」
他咂著嘴,琢磨了兩下,「就叫你鴻雁好不好?
「寓意忠貞吉祥,又能自由寬廣翱翔。
「至于這姓氏,自然隨我,賈鴻雁,將來啊,一定能……」
我手中湯碗滑落,四分五裂。
可惜了還剩的兩個肉丸,和半碗冒煙的肉湯,都喂了天冷發硬的泥地。
流放的人,要麼買賦,要麼勞役。
礙于老頭不良于行,賈榮軒從前靠著一身武藝幫人送鏢護院,也能糊口。
如今得罪了縣令,聞雞縣內無人敢用。
賈榮軒每日就要做去兩份工。
今日這碗湯,是他磨破了肩膀,挑了一整日的石塊,才換來的二十文。
就這麼輕易被我作踐了。
而我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三不五時,都要挑著小性,鬧上一鬧。
而后瞪大雙眼,挑釁譏笑等待著,他再一次沒過拐角消失,或是冷面揪著我的衣領,將我丟出去。
可每每他都會讓我失望。
觍笑著告訴我,沒關系。
但今日,似乎不一樣了。
他一把扽我起來。
橫眉冷目,幾乎要懟上我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