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張牙子拐賣時,我已失憶。
不知姓甚名誰,家在何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
所以買我的男人要我子承父業,替他光宗耀祖時,我迷迷糊糊直點頭。
直到他嫌我太臟,要幫我洗澡:
「他爺爺的,竟然是個女娃子!」
他暴打張牙子一頓,退了錢。
我又被賣到縣令府上做婢女。
三不五時,我被打得皮開肉綻,以為再無活路。
可那個決絕離去的男人又出現了。
似乎還忘記說過與我再無瓜葛。
他一拳打倒了能決定他仕途的縣令,怒吼:
「還敢問老子是誰,老子是她爹!」
1
去賈家那間草廬前,張牙子反復交代我:
「按我教你的說話,若敢壞了事,就再餓你三天三夜!」
他兇惡地瞪著我,手不停地擺弄我頭上總角。
臨進院子,還是心虛怕人瞧出端倪,抓起一把黑灰,抹在我臉上。
卻仍舊啐了句:
「他奶奶的,還這麼娘!」
張牙子口中,要買我的賈榮軒,不好應付。
名字聽著文氣,一雙鐵拳卻是無人能敵。
眼前看他一嘴絡腮胡,掐腰端架的把式,比夜叉還惡。
我心里膽怯,但還是聽話地睜大眼睛,咕嚕嚕盯著他身上。
準確地說,是盯著他半塞在胸口的那張餅。
兩人交談許久。
賈榮軒舍不得手里的幾塊銀子,仍在砍價。
張牙子盯著銀子的眼神,已經放了光:
「這聞雞縣,誰不知道你賈老二那點心思。
「你就放心吧,別看這娃子才六歲上,三字經、千字文已經能倒背如流,只要稍稍調教,以后保準是能替你考個狀元的好料!
「來,快給你爹背一個。」
張牙子臉上賠著笑,手指狠狠掐在了我脖頸后。
我劇痛難忍,縮起脖子,夾著哭腔,張口就背。
然而沒兩句,被賈榮軒黑著臉一口打斷:
「行了,就這麼點,考什麼狀元。」
然后目光挑剔地掃量我,「這面黃肌瘦的,能不能成活還不知道,就五兩!」
有十兩的盼頭,張牙子自然不應。
他一把推我上前,是想讓我按照他交代的,抱著賈榮軒的大腿拼命喊爹。
可那張餅的香味,已經勾得我沒了魂。
不知怎的,手就不聽使喚地從大腿摸到了賈榮軒的胸口。
飛快一奪,我攥緊埋頭啃起來。
張牙子因此黃了生意。
「奶奶的,讓你搶食!讓你搶食!」
出了草廬,泄憤的拳腳噼里咣當落下。
張牙子使了十二分力道,往死里揍我。
是很痛,可比起要人命的饑餓,算不得什麼。
我護著那張餅,拼命往嘴里塞。
太急,一下哽住了嗓子眼。
我憋得臉紅發漲,幾乎要喘不上氣。
張牙子總算停了手:
「掃把星,你要死就死,可別害老子!」
青天白日,他害怕沾染上人命,棄我而逃。
我想我死定了。
卻猛地襲來一掌,擊在我后背。
緩了好一會兒,我才看清賈榮軒那張不修邊幅的臉,焦急而又關切。
鬼使神差,我記起人牙子的囑咐。
喃喃啟齒,擠出一聲:
「爹。」
2
因我一聲爹,賈榮軒心軟了。
可就在要拉我回家時,張牙子去而復返,拽住了我另一只手:
「算我倒霉,五兩就五兩!」
賈榮軒沒應話。
只冷冷回身,攥起了拳頭:
「你給老子松開。」
張牙子膽慫要躲。
乍然精明的眼光又掃到我:
「松開?我知道你賈老二一身好武藝,可咱出來混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有憑誰都能讓我吃虧的道理!」
他得意敞笑,自袖口抖摟出我的賣身契,「不給錢?走,咱們官廨說理去!」
攥我攥得很緊的賈榮軒,驟然松了手。
望著空落落的手心,我沒有哀求。
賈榮軒救我,應該是想白撿我。
如今又要錢,還保不齊要惹上官老爺,草芥一樣的百姓,有幾個腦袋敢強占這種便宜。
捏緊手上只剩一小塊的飴餅,我埋頭整理著失落。
張牙子囂張的身形,驟然像斷了線風箏,飛出了好幾丈。
不等他哀號,又被痛揍了好幾拳。
揍罷,賈榮軒搶走他手中的身契,撕得粉碎:
「從今以后,他是我兒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拿著銀子趕緊滾,再讓老子看到你出現在聞雞,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起身時,賈榮軒解了荷包。
抖落出那十兩碎銀子,全砸在張牙子臉上。
只是臨了又撿起兩個銅板,街邊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我:
「別怕,爹帶你回家。」
回……家?
三天前,張牙子在破廟里撿到我。
他問了我許多問題,關于我家,關于我。
可我想得頭痛欲裂,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反倒經史子集,不過腦子,張口就來。
張牙子故意餓了我三日。
確認我不是裝的,用一吊錢帶我進了官廨,辦了戶籍,過了明路。
小吏問他:「是男是女?」
「女……」
話到嘴邊,他一猶疑又改口,「男男男!」
所謂男女,我不知其然。
是張牙子說,兒子要比女兒惹人疼。
從今往后,我就是個男孩兒了。
我不明就里,只盼著買我的人家能日日給一頓飽飯。
如今有飴餅墊腹,又有甜絲絲的糖漿化在嘴里。
給人當兒子,當真不賴。
可遠遠望著張牙子顧不上疼,爬起來就撿那一地的碎銀子,撿完就跑的著急樣,我生怕賈榮軒又后悔,小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