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革帶墜落,龍袍的袍襟,被風帶起。
「不要!」
抽空全部靈魂一聲嘶喊后,我幾乎昏厥。
以至于那支破空的利箭是從哪個方向射過來,又是怎麼刺穿蠻子頭頭咽喉的,我沒能看清。
回神就只看見,方才還盛氣凌人的蠻子,被這支迅雷不及掩耳的輕騎,殺得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邊逃邊嚷嚷著:
「是飛星將軍,快跑!」
可當他這位所謂的飛星將軍將趙吉攙起來,又拾起革帶幫他束好龍袍后,向我寒暄:
「別來無恙,樂安。」
我才發現,他竟是與我有婚約的高仕。
他沒死,還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
打跑了蠻子,又有飛星將軍坐鎮,聞雞鎮恢復了安寧,卻再也找不回昔日的喧囂和煙火氣。
不只我這方小院。
家家戶戶閉門,噤若寒蟬,各安其命。
似抵抗,似回避,在這小小的聞雞鎮,藏著一個皇帝多達半年的事實。
倒是高仕以侍君為由,直接堂而皇之,住了進來。
還有他幾個親衛,逢見我就喊一聲我:「夫人!」
「夫人?」
先前一直昏迷著,好不容易醒過來,趙吉撞見這一幕,簡直氣壞了。
「你算他哪門子的夫人,我才是你撿回來的入贅女婿!
「還有,你是當眾同意要跟我補上成婚之禮的,你要是敢反悔,蠻子都要笑掉大牙去!」
我無奈看著他沒作聲。
他著急忙慌就要下床。
「我看也別再擇良辰吉日了,就今日,就現在,省得夜長夢多!」
他對著根蠟燭,撈著我就要跪下。
猛地就又扯裂了背后的傷口。
「你小心點!」
我的話,他根本充耳不聞。
直到不知何時,高仕手握銀鱗長槍,幽魂一般站到了我們身后:
「微臣斗膽,奉勸陛下三思。」
明明他作揖拱手,沒有一點冒犯之意。
我可真就從他不帶任何的溫度的眼神里,感受到不怒自威。
像是骨子的某些記憶被喚醒,趙吉腳下一崴,跌回木床上。
高仕勾起唇角,單膝沖他跪下:
「微臣為陛下抗擊北蠻,幸不辱命,接連奪下了二十一城。如今西南后陣,盡在微臣之手,還請陛下隨臣還朝,主持大局。」
趙吉想也不想拒絕:「我不回去!」
高仕堅持:「陛下自三歲登基,一日不曾被廢,一日便是我大梁皇帝!
「身為國君,還請陛下自稱,朕。」
閑來無事,趙吉也曾跟我描繪過,從前,他的那些太傅、太保、太師是多麼武斷兇狠,比惡鬼還難纏。
我是不信的。
那惡也就是個人,還能像老虎一樣吃人不可?
可如今看到高仕不過短短三年,就從翩翩風度的謙君子變成貪心不足的權臣模樣,還是手握著驍勇善戰兵馬的權臣。
權力之巔的嗜血追逐,恐怕遠超我一個平常百姓的想象。
如芒在背。
所以當趙吉想拽住我手腕,將我扯到他身邊時,我下意識退了半步。
也正是這半步,趙吉像點燃的火藥一樣炸開。
騰地沖上去,揪住高仕的衣領:
「趙賢利死了,他死了!大梁朝廷下了詔告,白紙黑字就在那貼著呢,你眼瞎看不到嗎!」
高仕淡然垂著眼瞼,不肯看他。
他用力勒緊,非逼著他相看:
「我給我看清楚了,我不是趙賢利,我是趙吉!」
可得到的,只有高仕蔑然地輕笑。
總算抬起頭看他,嘴里再無尊敬:
「陛下不愿意回朝,是因為她嗎?」
越過趙吉的肩膀。
高仕的眼神像針扎一樣刺到我。
「但陛下可別忘了,與她有婚約的可是微臣,微臣才是她父母之命的丈夫,她是微臣媒妁之言的妻子。」
「你胡說!」
一拳打在高仕臉頰,趙吉后背包扎好的紗布,洇滿了血。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趙吉的妻子!」
唯恐他真將高仕惹惱,再丟了小命,我急著上前要制止。
可高仕漫不經意抹去唇邊血跡,又一句輕佻的諷刺,將我和趙吉都凍在了原地。
「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的妻子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一個鄉野村婦,怎能擔得起!」
23
自那日兩人關起門來扭打了一夜后,我再沒見過趙吉。
是趁我睡著,高仕強行將他帶到了別處。
但軍帳還扎在鎮子西邊。
我知道,趙吉一定還在聞雞鎮。
挨家挨戶地敲門,問街坊鄰里都有沒有見過趙吉。
他們一見是我,半開的門反手抵住,都是一副裝聾作啞的局外人。
也有相熟的愿意多說幾句。
秦嬸子沖我陰陽:「張娘子,你別怪大家,他可是皇帝,只有他欺壓我們的那份,可沒有我們對不住他的道理。」
錢老二揮棍攆我:「我是被他豬油蒙了心,才會跟他拜兄弟,你大放心,你有攀高枝的心做嬪妃,我可不愿祖宗爬上來罵我,就為了做什麼王爺郡爺。
「就是,他眼下又要回去當皇帝,保不齊還會像之前昏庸無道。
「他是熬過了苦日子,到時候賦稅一加,倒霉的不還是咱們!」
我腳已經邁出了大門。
可偏偏眼前浮現出趙吉為了我被蠻子折辱的那一幕。
他說什麼來著?
他愿意為了我的平安,我的名譽,做任何事。
那我,又有何懼?
一次又一次,我轉回身,掏出背后的菜刀,豎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