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又死寂。
但我讀懂了她的唇語:
「我欠你的,我還你。」
20
可這樣的犧牲,只換來了一個時辰的安寧。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有分不到肉的蠻子爬了回來。
趁我不察,一刀砍在了我手臂上。
然后就響起女子脆弱的哭嚎聲。
我摸索著掉在雪窟窿里的刀把,咬牙抵住不受控制的哭腔,還想爬起來再戰。
跟著就是一腳將我踹到了街邊的土墻上,五臟俱顫。
視線迷離,我努力睜著眼,卻還是看不清楚。
唯有獵獵寒風吹襲,濃郁的血腥味刺破鼻腔,提醒著我。
我要死了。
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哪怕拿出豁出命的勇氣,還是跟我的父兄一樣,渺無聲息如塵埃,埋葬在奠基著大梁瓊樓玉宇的墳窟里。
我該恨的。
可那柄銀簪硌著的胸口,莫名發熱熨帖。
蠻子殺戮的聲響傳到我院子的那一刻,我幾乎想也沒想,先從頭上拔下,塞到了衣襟里。
為此,耽擱了最好拔刀的時機。
手艱難地摸進去,我想掏出來再看最后一眼。
卻無奈吧嗒一聲悶響,落在了雪地里。
埋頭無力向下望著。
緊接著,我就出現了幻覺。
我好像看到了趙吉。
看到他擁著我的急迫,也看到他將簪子塞回到我手中的心疼。
似乎還聽見錢老二中氣罵娘的喊殺聲,混在激戰的刀劍撞擊里。
忽明忽暗,忽強忽弱。
直到擋在我身前的影子倒下,一股鐵銹味的熱流濺在了我臉上。
我清醒過來。
這并非幻覺,而是現實。
是趙吉發現了天塹口密集的馬蹄印,他們以防萬一,趕了回來。
卻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只是又多送了幾個人頭而已。
押著最后頑抗的錢老二跪下,蠻子大獲全勝。
哪怕他們的腰帶還松垮著,臉上的淫意還未褪去。
「干什麼!跪好!」
刀刃就抵在錢老二的脖頸上,可他還硬抵著見了血,往前挪了幾步。
褪下了外袍,覆在了青紫遍布的金晚喬身上。
她已沒了生氣。
空靈地望著天空的眼神,比雪地上的冰晶還要冷。
錢老二漲紅臉壓著劃痕又深一寸,握住了她手:
「別死,只要你不死,我錢老二就娶你!」
可這樣的許諾,落在蠻子耳朵里,成了笑話。
他們笑得前仰后合,享受著我們不甘憤慨又無計可施的眼神,卻遲遲沒有落下屠刀。
終于笑夠了,他們道出突然奔襲聞雞鎮的真正目的:
「大梁皇帝趙賢利在哪?識相的,乖乖把他交出來,否則屠鎮,一個活口不留!」
兩枚帶血的鎏金紐扣,在蠻子頭頭手里把玩著。
我一眼認出來,該是那晚趙吉去買刀,抵給王麻子的。
這樣金貴的東西,村野鄉夫只看重材質,一概不識。
蠻子卻眼尖地看出了上面的龍紋御樣,成了他們認定走失的大梁皇帝就在聞雞鎮的證據。
冰天雪地都沒奈我何的身子,突然發了僵。
我死死咬住唇畔,望向同樣埋頭僵在那、不知在想什麼的趙吉。錢老二卻不服如此天方夜譚的理由,直接惱了:
「滾你爺爺的!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要殺人還說咱們窩藏了皇帝。
「哼,若他皇帝小兒真來了聞雞鎮,用不著你們蠻子動手,我錢老二第一個宰了這害人不淺的畜生崽子!」
滿腔怨憤,恨意入骨。
當即喚起鎮上所有鄉親,紛紛唾罵為君不仁、為政不德的大梁皇帝,是個該被千刀萬剮的罪人。
他們只知道皇帝御名趙賢利,卻不知生他的小宮女曾給他取過一個乳名。
單字一個吉。
意為,吉祥如意,逢兇化吉。
多美好的愿景,但在滿是流膿惡瘡的世道里,是絕無可能實現的。
哪怕,他曾貴為皇帝。
蠻子頭頭顯然不滿意這樣的答案。
「你們南寇一向狡猾,我不跟你們耍心思。
「交出皇帝,你們活,交不出皇帝,你們死,就這麼簡單。」
憤怨聲更是沸騰,劃破郁蘢天際。
所有人都在質問老天爺,趙賢利犯下的過錯,做下的罪孽,憑什麼要他們家破人亡,流血浮尸來抵償!
「老天爺,求你開開眼吧,他才是那個該殺千刀的呀!」
蠻子頭頭卻很享受這種君民悖反的場面。
鄙夷笑著一聲令下。
蠻子血跡斑斑的彎刀,不再避開要塞,直接架在了人的腦袋上。
「最后的機會,我數三個數。
「若還是交不出來,就帶著你們的恨,到地府找你們的皇帝陛下吧。
「三……二……一……」
21
「等等!」
我根本沒意識,話就從嘴里鉆了出來。
蠻子頭頭喝止住要落下的屠刀,注意到我:「又是你。」
親自將我從人群中提出來,又將刀尖對準我:「你知道趙賢利在哪?」
胸口五味雜陳。
喉頭本是壓下去的腥甜,止不住地向上翻涌。
可就在我抬起頭,迎上他刀尖反射的強光時,我發現。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終于停了。
跌宕的層云間,裂開了縫隙。
幾縷不合時宜的暖陽,灑在我身上。
我貪婪地想多汲取一些。
蠻子頭頭等不及了,威逼利誘我:
「我欣賞你,我們草原男兒最愛的就是你這種英勇的女人,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帶你回北蠻,做我的閼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