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新皇帝就是他們繼趙吉之后的另一個傀儡。
他們需要有一個人在罪己詔上蓋玉璽,承擔千古罵名,而使他們名正言順地亡國獻降。
若真如她所說。
聞雞鎮即便位置優越,背靠天塹,也很快會淪為蠻子刀下的煉獄。
可如今鎮上風平浪靜,一切如常。
甚至連之前人心惶惶的氣氛,都消淡了許多。
我心中有些存疑。
直到發現我不見,趙吉帶著錢老二追了過來。
「臭娘們,先前你嘴里放屁,爺爺不跟你計較,是怕別人說爺爺沒種欺負女人!
「你倒好,還敢胡言亂語,真當爺爺是不發威的病貓?」
錢老二動了火,抬手不過幾下,掀翻了金晚喬家中所有物件。
屋內霎時狼藉一片。
饒是知道錢老二是站我這邊,也不由被嚇得一激靈。
而正是這一嚇,讓我忽然想明白,金晚喬為什麼執意要嫁給錢老二。
鎮上男丁皆是老弱病殘。
錢老二雖是地痞流氓,但身后跟的有小弟,為人又仗義護短。
若能嫁他為妻,蠻子打過來時,便可得他庇護。
說不定,就能活下來。
然而不等我開口去阻止,趙吉先一步喊住了錢老二:
「等等!」
他視線釘在柜子里掉出來的毛氈盔甲上。
跟從前縣令身邊兵卒穿得大為不同。
護著高佐縮在墻角里的金晚喬,再度瘋魔笑起來:
「你們不信是嗎?那這東西,你們見過嗎?
「告訴你們開開眼,是我從南越逃回來的時候,從蠻子身上扒下來的!」
蠻子的衣服?
怔愣片刻,錢老二先入為主,還是不信:
「誰也沒見過,鬼知道你這娘們是不是又憋什麼壞水,聽書畫樣唬人的!」
是啊,金老爹除了教書,也說書。
他曾繪聲繪色地講過,蠻子身穿長毛衣,手執彎刀槍,騎在馬上如山中野獸呼嘯,殺起人來是心狠手辣不眨眼。
應如我夢中幻境那般,殘暴兇惡。
但誰也沒親眼見過是什麼模樣。
可趙吉忽然正肅起神色,很篤定道:
「我相信,她沒說謊。」
18
趙吉自稱見過這鎧甲。
也是。
怎麼著也曾貴為一國之君,連這點知己知彼的眼界都沒有,豈不成了笑話。
可他卻說:
「是那晚雨夜在破廟里,那兩個要砍殺錢大娘的賊人,穿的就是這衣服。」
我氣得火冒三丈:「你怎麼不早說!」
他委屈地沖我扁嘴:「我也沒見過蠻子,哪里知道他們就是。」
我眼冒金星。
但也理解了,為啥國祚沃野千里的大梁,會亡在一方小小游牧的蠻子手里!
跟錢老二去挨家挨戶通知的路上,趙吉拖我落在后面,還在低聲跟我解釋:
「真不是我貪圖玩樂,是有關兵政之事,太傅他們從來不會在我面前念叨一句。」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一言未發。
他便固執地攔在我前面。
我沒了辦法,抬眸質問: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所以呢?」
剎那,怔看著我的目光中,閃過片刻受傷。
令我心頭一緊。
幾經拉扯,好不容易翕動起下頜,正想找補。
他扯起僵硬的嘴角,跟我承諾:
「我不是推卸責任,我是想說……
「從前被奸人蒙蔽,我混沌不分,但往后我不會了!
「雖然我沒了權力,沒了兵馬,窩窩囊囊連溫飽都要靠你,沒什麼大用,可我好歹還有這雙手,這副肉身!
「自我逃來聞雞鎮,都是你護著我,但從此刻起,該換我,護著你了。
」
心口,緊繃的弦,再次被他撥動。
炙熱的目光,灼得我又想逃。
可這一次,他強硬的雙手托住我的脖頸。
力氣之大,根本由不得我偏轉半寸。
我心驚不已,原來,他也并非看上去那麼虛張聲勢、弱不禁風。
一點一點,他的五官在眼前逐漸靠近。
近到他淺淡的唇線,勾勒著惑人的薄唇,幾乎貼在了我的睫毛上。
我心如擂鼓,緊緊閉上了眼。
然而一吻出乎意料只落在額頭上。
輕而蟬翼,唯恐將我嚇壞似的。
不等我回味,便迅速撤離。
緊跟著,發間一緊,有根簪子,插到了髻中。
折騰了一夜,東方既白。
即便天光陰沉,打在臨街門戶的照妖鏡上,依然耀得人一晃眼。
偏頭而視,鏡中銀簪是最簡單的樣式。
卻鑲嵌了兩顆流彩珠翠。
我一下看出來,那是縫在龍袍前襟上的龍眼。
也是他招架不住前來聽學的孩子們可憐,將那件龍袍拆了又拆,僅剩的一點好東西。
「磨磨唧唧干什麼呢?等干跑了蠻子,你倆有的是時間生娃!」
打前的錢老二不知看了我們多久,粗獷揶揄的聲音揚穿整個街巷。
他身后的小弟跟著哄笑一片。
都在等著趙吉抱佛腳在兵書上習來的皮毛,指揮他們去山里砍些圓木,再搬些石塊,好依仗天塹設下攔路的陷阱。
總好過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我羞赧得臉一熱,趕緊退開腳步。
趙吉又猛地拽住我的手,眸間晶亮,很是坦白:
「大哥是話糙理不糙。
「我雖然不敢亂來,卻還是有些遺憾,沒能同你三拜天地,所以……」
錢老二連連催促,可他目光期待,遲遲不肯挪步。
我翻滾著干灼的咽喉,知道必須要說什麼,才能讓他安心。